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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鳳驚詫一瞬,以為是聽錯了,“開門讓她進來,要一會兒鬨著不走怎麼辦?我看她是個倔脾氣,淋著雨都不肯挪地方。”
關老夫人拄著柺杖,起身往房門方向走,“我跟她說過話,她自然會走。”
禾鳳將參茶盅蓋蓋回去,轉身扶老太太去隔壁客廳,隨後纔去開門。
門鈴還在吵人耳朵。
“行了行了,彆摁了。”
禾鳳打開門,一臉厭煩看著門外人,“你這人怎麼這麼難纏?說了你不是我們禾家人,你還纏著不走了。”
看到打開的屋門,吳夢茵以為是自己的堅持起了作用,無論如何,她人已經到了英國,怎麼都要弄清楚事情真相。
“還傻愣著乾什麼?進來啊。”禾鳳瞥見吳夢茵的臟球鞋,更是嫌棄,“把鞋脫在門外,彆踩臟我家地板。”
吳夢茵低頭看自己洗得泛白的球鞋,又看了眼屋裡亮得發光的地板,照做脫了球鞋,隻穿著襪子往屋裡走。
禾鳳關了大門,領著吳夢茵去裡麵客廳,邊走還邊叮囑,“不要亂碰亂拿任何東西,弄壞了你賠不起。”
禾家買的公寓是百年前的貴族舊邸,加上半地下室,總共有四層。
進門是通鋪大理石的長甬道,兩邊是壁畫彩繪還有浮雕裝飾,走了十來步,左邊雙開門是宴會廳,再往前走是連接宴會廳和小客廳兼餐廳的廚房。
進門甬道右側依次是雜物間,以及通往地下室的樓梯暗門。
與宴會廳雙開門相對的另一邊,是往樓上走的旋轉樓梯,樓梯下襬放著一架黑色鋼琴,另外還有兩盆綠植。
與廚房相對的門,是老太太住的房間,另外還有一小間空著的保姆房。
一樓歸關老夫人居住,二樓是禾嚴跟妻子關思凝,還有兒子禾良棟、女兒禾美琪的住處,三樓則是禾鳳一家人住。
不過,禾鳳的兩個兒子都被大哥禾嚴送去了阿賓頓男校,為的是嚴加看管,怕兩個外甥有樣學樣,隨了在澳洲農場打工的妹夫。
禾鳳跟著大哥生活,從來冇出門工作過,主要是照顧一家子吃喝拉撒,進了後麵客廳,先跟沙發上坐著的關老夫人說,“老太太,人來了。”
回頭又點吳夢茵一句,“你彆坐沙發,坐那邊腳凳上。”
吳夢茵淋了雨,身上都是濕的,禾鳳怕她坐濕了沙發,接連下雨,沙發冇法清洗,還要捂著發臭。
吳夢茵不是頭回受人冷眼,多年矮人屋簷的生活,讓她有種視而不見的豁達。
她沉著氣坐到腳凳上,腰背挺得筆直,很是禮貌道:“老太太,您好,我是吳夢茵……”
同樣的話,已經說過好多次。
關老夫人打斷她,“先喝點熱茶。”
禾鳳斜了眼吳夢茵,“等著,我去給你倒茶。”
……
紅茶是早就煮好的,進廚房倒了紅茶,正準備端去客廳,禾鳳又想起那姑娘還濕著頭髮,看樣子就知道冇過過安穩日子,年紀輕輕就被重活壓得滿身疲態。
出於憐憫,禾鳳放下茶杯,去雜物間拿了條半新不舊的毛巾,另外拿了套侄女不要的舊洋裝和一雙舊皮鞋。
她從雜物間出來,正好跟吳夢茵撞了個肩碰肩。
“哎喲喂,你急匆匆往哪走?不是跟老太太說話嗎?”
禾鳳扯住吳夢茵手腕,看她麵無表情,嘖嘖兩聲,“怎麼?被老太太罵了?”
吳夢茵側過臉冇說話,禾鳳猜是說中了,原本攢在眉心的嫌棄,成了幸災樂禍,“我就說你年輕人不走正道,挨幾句罵也好長記性。
以後啊,彆再走騙人的邪門路子,這是我侄女的舊衣服,你去換了再走,要弄病了可不好看醫生,還耽擱你工作。”
吳夢茵迴轉眼,扯動手肘,揮開禾鳳手裡的衣物,“我不需要。”
拍掉的乾淨洋裝,連同她帶來的幼時衣物一起落在地上。
這一次,吳夢茵再冇彎腰去撿,恨眼掃向旋轉樓梯處,帶著不甘和憤恨,逃離了這個不屬於她的地方。
雕著複雜花紋的沉重大門緩緩關上,“砰。”
悶頓頓的關門聲,將雨聲隔絕。
禾鳳撿起地上洋裝抖了抖,冇好氣啐罵一聲,“不識好歹,淋病了看誰遭罪,窮犟著有什麼意思?”
白好心一場,禾鳳折放好侄女的舊洋裝,連帶著把吳夢茵丟下的舊衣服一起放進雜物間,她回到客廳免不了跟老太太抱怨兩句。
“我好心找一身乾淨衣裙給她,她看不上,反手一巴掌打地上,簡直是冇修養,冇禮貌。
也不知道什麼人家能養出她這種人。”
關老夫人冇說話,半垂著眼皮,枯坐著一動不動,像座圓寂多年的老僧,禾鳳念過幾句,瞧老太太冇反應,有些疑心老太太是不是死了。
她靜默等了會兒,剛要伸胳膊拍一下老太太,那座“石像”又拖著低啞聲氣開口。
“去把人蔘茶端過來。”
人蔘茶是從香江那邊郵來的北地人蔘,品相年份都是最好的。
禾鳳去屋裡端來人蔘茶,半彎著腰照顧老太太喝參茶,等老太太喝完,她才坐到腳凳上說話。
“剛纔那姑娘丟下的洋裝,我瞧著是有那麼些像囡囡走丟時的衣物。”
說了這麼一句,禾鳳暗瞅老太太臉色,瞧她冇動怒的意思,又試探道:“她幾次三番找上門,一次比一次準備的充足,我看她八成是被人給哄耍了。”
關老夫人半眯著眼,呼吸一沉一緩,難得回了一句。
“這世上,誰又能真的哄耍誰?不過是一廂情願,生了不該有的妄念。
她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冇了,何必執著呢?”
禾鳳覺得老太太這話有些怪,說得不在意誰是走丟的外孫女,那跟遠在香江的許姐聯絡什麼?
年前那陣兒,她可是親耳聽到老太太打越洋電話。
知道虞晚帶著兩歲的兒子,日子過得富足,並且由許姐、霞姐照顧,老太太心情都好了不少,那段時間,胃口也不錯,話也多了幾句。
而且,許姐還郵了一張虞晚帶兒子去海洋公園的彩色照片,照片上的虞晚戴著一對碧玉鐲,鐲子是老太太的,禾鳳認得出。
她哥雖說是老太太的女婿,可他們家以前是關家的家奴。
禾鳳心裡嘀咕一通,麵上還要笑捧著老太太,“還是您老看得開,早就有了主意。”
早知道誰是外孫女,偏要念著冇這麼個人。
禾鳳覺得吳夢茵能從滬市跑到香江,又從香江尋到英國,是個有衝勁的人,以後說不準能乾出一番大事業,當然,也有可能走入另一個絕境。
畢竟聽不進勸解的人,會吃很多苦頭。
關老夫人曆經風雨,並不在意今天誰找上門,明天誰又找上門之類的瑣事,喝過參茶,她半閉著眼,靠著柔軟抱枕小憩養神。
雨漸漸下小,風吹得人身上發冷。
與此同時,公寓附近的海德公園,吳夢茵坐在長椅上,任由雨水淋濕全身,洗過太多次的運動鞋,早就磨穿鞋底,踩了雨水襪子濕粘在腳上。
自腳底爬到身上的濕冷,讓她控製不住的發顫。
“啊——”
下一刻,一道電擊棍自後背擊中吳夢茵,乍然來襲的麻木抽搐,還有映入眼睛的兩張陌生麵孔,徹底擊碎了她的尋夢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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