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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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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五話〗

『紫鏡子』

紫鏡子。怪談,描述為:

到了二十歲還記得這個詞就會死。

遭遇意外而死,病死,

全身被鏡子碎片紮死,

被拿錘子的男人砸死,

被拖進鏡子裡等,存在很多變種版本。

關於起源的故事與迴避魔咒

也存在諸多不同說法。

「被『無名不思議』殺死的孩子,存在本身會消失無蹤,變成不曾存在過」

「犧牲者被怪談作為養分吸收,成為怪談的一部分。相對的,本人則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

「我們不清楚人的存在是在怎樣的機製下世界上消失,但似乎並不是徹底消失。儘管不多,但這當中存在“漏洞”。已經證實,冇能消失掉的部分是存在的」

「最簡單易懂的“漏洞”就是——我們『委員』會記得他們」

………………

真絢的“存在”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這對伊露瑪所造成的打擊,如同世界毀滅。

伊露瑪的世界裡失去了光芒。而且是以完全不可饒恕的,殘酷的形式。

那樣的結局比單純的死亡還要糟糕。真絢被殘忍殺害,遺體被徹底毀壞,甚至就連她的尊嚴與活過的證明都全部遭到了踐踏,簡直就是褻瀆。

就算是家人、朋友或認識的人遭遇那種事情,她都會大受打擊吧。

但是,真絢在她心裡絕不僅僅那麼簡單。

這是因為,真絢在伊露瑪心中的地位超過了家人。真絢是唯一超越家人的,特彆的存在。伊露瑪對家人絕不會懷有像對真絢那樣的感情。她嚮往著真絢,迷戀著真絢,願意真絢賭上自己的一切,而且真絢離自己那麼的近,儼然是奇蹟,可謂是{活生生的信仰}。

伊露瑪心中一直存在著“女主角”。

伊露瑪上小學之前生活在媽媽的國家——印度尼西亞。她的父母為了她今後在爸爸的國家——日本生活做準備,給她看了很多日本的動畫和漫畫。結果她完全沉浸其中,甚至於父母為自己這個決定感到後悔。

她沉迷於動畫裡那戲劇性的故事與世界之中,沉迷於那些閃閃發光的角色們。

當中最最讓她神往的,就是故事裡的女主角們。

那些女孩子美麗、可愛、善良、高尚。

女主角隻要出現在故事中,世界就會改變。女主角是特彆的人。

伊露瑪沉迷於那樣的存在。最開始,她把女主角投射在自己身上,喜歡幻想自己成為女主角。年幼的伊露瑪玩著扮演女主角的遊戲,但冇過多久她發現,在想象遇見女主角的自己時,要比投射自己成為女主角時更加心潮澎湃。

自己不會成為女主角。

想要見到女主角。想要女主角拉上自己的手,告彆過去的自己。

這是因為,她漸漸醒悟過來。她明白,自己不可能像女主角一樣閃亮。

伊露瑪並不消極內向,但又冇有領袖氣質。長相儘管不難看,但也冇有可愛到人人會回頭看她。她冇有什麼特長,也冇有善良到問心無愧的程度。她也有卑鄙的思想,最關鍵是特彆膽小,不適合做女主角。伊露瑪總之就是個非常“普通”的女孩。

伊露瑪曾嚮往女主角所在的漫畫世界。

她嚮往著漫畫裡所描繪日本,嚮往著告訴她有朝一日要住過去的那個國家。

並且嚮往著,說不定能在那裡遇見女主角。

照理來說,真的住過去就會知道現實中的日本不是想象中的樣子,瞭解現實並失望,然後成為幼年期的一幕記憶。但是,伊露瑪{真的見到了}。她偶然遇見了自己所認識的明星。

那就是,見上真絢。

伊露瑪搬到日本,進了小學,在學校裡見到了大她一屆的姐姐。

伊露瑪從很小的時候開始來過好幾次日本,但這是頭一次真正住下,而且還要上學。當時心中充滿期待與不安的伊露瑪,忐忑地到處張望,結果發現了一位美少女。那位美少女毫無疑問是這所學校裡最漂亮的人。不,這一帶的初中生高中生裡都找不到比她漂亮的人。不是隔著電視螢幕,也不是隔著漫畫的紙麵,而是與自己同在一個空間,呼吸著同樣的空氣,想摸就能摸到,想交流就能交流的咫尺之遙。

伊露瑪早已認識真絢。

她嚮往女主角,因此對時尚有著濃厚的興趣,喜歡看低齡向的時尚雜誌與時尚指南。她在雜誌上見過模特『真絢』。

非凡的時尚穿搭,高挑苗條的身材,烏黑閃亮的豐盈直髮,通透的白皙肌膚,還有成熟端正的漂亮麵龐,整個人散發著神秘氣場。

儘管伊露瑪看過照片已經留下了「漂亮」的印象,但見到會動會說話的真絢後,更是受到了強烈的震撼。會動的真絢遠比照片裡看上去更加充滿魅力,與周圍的人站在一起鶴立雞群,舉止、表情、聲音、談吐,以及隱約流露出來的人格,全都完全符合伊露瑪心目中的理想女主角。

在感動的同時,她心想。

真的存在啊……!

此時她確信,自己來到了動畫中的世界,來到了漫畫中的世界。

動畫和漫畫就是伊露瑪的一切。在國外度過幼年期的伊露瑪之所以來到日本後冇有任何語言障礙,儘管也有在家用日語對話的功勞,但更多的是因為她看過大量動畫。伊露瑪之所以對自己用『boku』作第一人稱,就是因為她哼的最多的動畫主題曲歌詞裡的第一人稱就是『boku』。

在這樣的伊露瑪眼中,真絢是真正理想中女主角,是通往自己所嚮往的世界的大門。當自己遇到這樣的女主角,世界在那瞬間為之而變。儘管這是漫畫中常見的描寫,但她深信不疑。

但是,她當然冇有勇氣主動去找真絢說話。

伊露瑪作為一個小小粉絲,安安分分地隻用目光追隨著真絢,就這樣四年過去。

伊露瑪就像出生第一眼看到母親的雛鳥,一直注視著自己第一個親眼見到的明星,一直把理想中的女主角形象投射在真絢身上。而這段時間裡,真絢一直扮演著伊露瑪理想中的女主角,從未辜負過伊露瑪的理想。

然而這個時候,伊露瑪反倒不斷對自己感到失望。

在這樣的小學生活中,伊露瑪日漸鮮明地發覺到自己的普通——不,是日漸鮮明地發覺到自己的醜陋、膽小與卑鄙。

走在路上,眼前有人掉了東西也不冇去提醒過。

有過把撿到的一百日元硬幣一聲不吭裝進口袋。

班上有同學被惡作劇也冇有阻止過。

考試時不知道答案的時候下意識想過偷看鄰桌。

最後還嫌麻煩不做作業。

對媽媽撒謊說作業做完了。

對老師說頭疼冇辦法完成作業。

還有,她對撒謊的事一直懷有負罪感,感到後悔,但下一次還是撒了謊。

……日積月累之下,她不想明白都不行了。

伊露瑪冇有女主角所應該擁有的正直、善良和勇氣。

自己多麼醜陋啊。這樣的孩子憑什麼對女主角說「我想和你做朋友」。伊露瑪實在說不出口。她知道自己內心的醜陋和懦弱,所以根本無法腆著臉站在女主角麵前。

所以,伊露瑪一直隻是看著。

伊露瑪斷了念想,隻是看著。但是,看著她的伊露瑪,冇能拋棄一個小小的希望。

那個希望就是——

有朝一日,女主角會看向自己,{會向自己伸出手}。

她希望女主角,希望真絢看向軟弱的自己,向自己伸出手,原諒自己,拯救自己,然後讓自己蛻變成敢於昂首挺胸地活著,閃閃發光的自己。

——好想讓你發現我。

伊露瑪每日幻想著那些,注視著真絢。

她穿上了吸引眼球的可愛衣服……儘管自己也明白,那隻是一場夢。

但是——“那個”突然降臨在了那樣的伊露瑪身上。

簡直就像漫畫,簡直就像奇蹟一樣,是與女主角之間的接觸點。

然後,那奇蹟確確實實就像漫畫那樣。

伊露瑪和本不想要的,不像現實的,如同奇蹟般的地獄……相擁在一起。

最開始,她又害怕又興奮。

因為漫畫裡的劇情,確實發生了。

放學全班會上分發的兩張聯絡事項頁上麵,和自己的名字一起寫著『放學後委員』這幾個字。然後當天晚上,她就被召集到了『放學後』的學校裡。

穿著神秘的同款製服,和心中嚮往的女主角一起被召集到神秘的午夜校園中》儘管和自己所希望的不太一樣,但這種就像漫畫裡,就像在做夢的情況居然是真的,伊露瑪最開始感到激動不已。

但是——

瀨戶伊露瑪毫無勇氣。

她很膽小。她怕死,怕痛,害怕一切危險,還要補充的話,就是害怕一切可怕的東西。

從來都是這樣。畢竟是自己的事,她自己非常清楚。

正因為非常清楚,所以她絕望了。一切原因歸結於次。最喜歡的漫畫裡出場的那些角色們,那種強大、崇高、美麗、勇敢的生存方式,自己絕對效仿不了。自己所能效仿的,充其量隻有反派或者倒黴的路人角色那種軟弱卑鄙的生存方式。

伊露瑪尤其害怕幽靈。

打個比方吧,伊露瑪從小聽的鬼故事是周圍其他孩子的兩倍。

奶奶和外婆都愛給伊露瑪講恐怖故事,都是愛用恐怖故事來警告小孩子的那種人。

在媽媽的國家有好幾種幽靈。

屍體上披著白布的亡靈『Pocong』,嬰兒幽靈『Tuyul』,身上上有洞的女幽靈『Kuntilanak』——那些統稱為『幽靈〈hantu〉』。

它們會襲擊人,對人來說是恐懼、罪孽、懲罰、警告。伊露瑪從小聽外婆講過好多好多『hantu』的故事。做壞事『hantu』就會找上門;收拾壞小孩是『hantu』的工作;那個人被『hantu』收拾了;那邊有『hantu』出冇,不能靠近,諸如此類。

然後,奶奶講的是『妖怪』。

奶奶說,妖怪會找壞孩子。儘管不像媽媽國家的幽靈那樣有那麼細的名字,但到處都是妖怪、幽靈、作祟、詛咒,然後到處都有神明,會給人可怕的懲罰。

有著兩國祖輩的伊露瑪,被兩個國家的鬼故事警告,因此聽過鬼故事是其他小孩子的兩倍。

伊露瑪很害怕。她害怕媽媽國家的『hantu』,『Pocong』『Tuyul』『Kuntilanak』她都害怕。她也害怕爸爸國家的『妖怪』,幽靈、作祟、懲罰人的神明、廁所裡的花子同學、妃姬子〈ひきこさん〉、半身靈〈テケテケ〉、裂口女、不幸的信、對鏡——還有紫鏡子,她都怕。

伊露瑪敢肯定自己到了二十歲還會記得『紫鏡子』這個詞、

正因為伊露瑪如此膽小,所以先撇開最開始不談,當其他『委員』開始遭遇可怕的事情時,她便心想。

——我辦不到。

就是純粹的辦不到。伊露瑪成為『放學後委員』之後,一次都冇有進過自己所負責的『無名不思議』所在的房間。

伊露瑪每週五深夜被學校的破音電鈴聲叫醒,被召集到『放學後』時,首先就會站在家庭科教室門口。家庭科教室的門敞開著,可以看到裡麵的樣子,但伊露瑪每次根本不看裡麵,直接就朝『打不開的房間』走去,再也不會回去。

第一天因為害怕,在門口愣愣地站了很久,之後惺過來接她,所以她第一次也冇有進去過。

那時她透過敞開的房間門,看到房間深處裝有烹飪檯麵的講桌上突兀地擱著一麵散發出異樣存在感的鏡子。她還看到,那鏡子的鏡麵幽幽泛著紫色的光。伊露瑪實在不敢進去,從那以後也從未進過家庭科教室,也從未再看過裡麵的鏡子一眼。

在那之後,每當『委員活動』的日子她就一直逃避,不去看教室裡麵。當然,這是因為害怕。

所以從第一天起,她就冇再去看那麵鏡子。

那是一麵橢圓形的,帶框架與台座的古典鏡子。它完全是一麵鏡子。但是伊露瑪當時看到寬敞的家庭科教室裡麵的那一刻,感覺到那麵鏡子散發著難以言喻的異樣存在感,甚至於目光被直接吸引過去。

伊露瑪完全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那麵鏡子現在怎麼樣子。

因為萬一鏡子有什麼變化,她會害怕,會感到討厭。

當然,她也完全冇有做『記錄』。

不想看,不想接觸,不想知道,不想扯上關係。

成為了『放學後委員』,高漲的情緒過去,認清現實之後,伊露瑪滿腦子隻想著逃避。她的願望首先就是,不管怎樣儘快從這個可怕的狀況解放。

她做過一些嘗試,試圖在午夜不被召集到『放學後』。

她鎖過房門,帶被窩換過房間睡覺,求爸爸媽媽一起睡過。

但是,上鎖根本冇有,換了房間還是會響起電鈴聲和召集的廣播。還有,和爸爸媽媽一起睡的時候,大音量的電鈴和廣播響徹整個房間,但爸爸媽媽卻完全不會醒,怎麼叫怎麼搖,甚至拍打都不醒,就像屍體一樣睡得死死,最後自己還是被召集了過去。就結果來說,那樣隻會徒增另外的恐懼與不安,冇辦法逃避召集。

她還嘗試了最後的手段,任憑鈴聲去響也不理會。

這個做法很簡單,但最考驗決心。點鈴聲響起,聽到召集的廣播,但伊露瑪堅持縮在被窩裡,什麼也不看,什麼也不聽,一動不動,堅決抵抗『委員活動』。

那天,她在緊張與恐懼之下無法入眠,等到了時間到來。

噶————————

咚————————

然後到了時間,那個似是要把耳朵震壞,給人強烈不適的破音點鈴聲開始響起。耳朵裡麵,腦袋裡麵被鈴聲震穿,伊露瑪渾身發抖,用被窩緊緊地裹住自己。她死死抓住充滿自己體溫的棉花和布,拚命地縮緊身子藏在被窩裡

『————雜————呲……呲呲…………

請……{放學後委員}……到、校……集合』

「…………………………!!」

著急的廣播響了起來。她裝作冇有聽見。

門打開的跡象,從中貫入進來的空氣,氣溫與氣味的變化,粗澀的廣播聲音,她統統不去理會,一門心思地靜靜忍耐著。

她不起床,在床上,在被窩裡屏住呼吸,而且一動不動。然後,在召集的廣播過去,語音與其語音快要消失的瞬間——{她突然被什麼東西的手抓住,奮力地拖出了被窩,從床上摔在木地板上,一路拖曳著}連被窩一起被扔在了家庭科教室門口。這下她不明白也不行,這麼做隻會徒增恐懼,於是便放棄抵抗召集。

『日期』

『負責人姓名』 瀨戶伊露瑪

『所在地點』 家庭科教室

『無名不思議名稱』 紫鏡子

『危險度』

『外觀情況』

『其他情況』

『距上次變化』

『備註/其他』

伊露瑪手裡的『日誌』還是一片空白。

她放棄了抵抗召集,但並不代表她會去寫『日誌』。

不進家庭科教室,堅決不看裡麵的鏡子。

這是最起碼的抵抗。不看不管,不聞不顧。然而就在她頑抗的時候,其他孩子的遭遇也平等降臨到了伊露瑪身上。『紫鏡子』也闖進了伊露瑪的日常生活之中。

頭一次是在第二輪『委員活動』結束後的下一週,她橫下心找真絢說話的那個早晨。

在伊露瑪看來,『委員活動』儘管完全是蠻不講理的不幸,但也是她殷切期盼的機會,是與真絢之間的接觸點。興奮的她把僅存的一點點勇氣全豁了出去,忍著羞恥心向真絢開口了。

「那、那個……見上同學」

她很早就來到學校,等待真絢到校,然後叫住真絢。

很可惜,她們共同的話題隻有『放學後』。但就算這樣,真絢還是記住了伊露瑪的名字,這讓伊露瑪打心底裡感到開心。

頭一次好好說上話了。跟自己說的話真絢,就跟自己想象中一模一樣。

真絢美麗、溫柔、聰明、堅強,是跟想象中一模一樣的女主角,還替伊露瑪擔心。雀躍不已的伊露瑪向真絢傾訴了這幾年間以來的感情,拚命地向真絢表達讚賞與嚮往。

伊露瑪當時覺得,自己真的就像上了天堂一樣。

因為一直以為是不可能實現的幻想,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事情,此時此刻成真了。

這大概是她有生以來最大的幸福。

這最最幸福,最最興奮的時刻,恐怕是伊露瑪迄今的人生中最棒的時刻。而它也是——{最後的幸福}。

{她看到了反射紫紅色光的鏡子}。

從玄關看去很遠很遠那頭的走廊上,在上學的同學們來往穿梭的景色中,偶然間目光轉過取得時候看到——走廊儘頭盥洗台牆上掛的鏡子,正發出明顯帶紫紅色的光。

「噫……!」

伊露瑪倒吸一口涼氣,驚叫起來。她突然冒起雞皮疙瘩,瞬息之間在本來恍如身處夢境般舒服的肌膚上擴散開來。她兩眼大張,麵無血色。那紫色,與首輪『放學後委員活動』那天家庭科教室裡鏡子表麵的所帶的顏色完全相同。

「為什麼——『紫鏡子』在這裡……!?」

伊露瑪發出壓抑的叫聲,逃掉了。

從此,『紫鏡子』便開始出現在伊露瑪的日常生活中。

生活中,忽然進入視野的鏡子不時{發著紫色的光}。

每當看到那樣的情景,伊露瑪便猛然心跳加劇,伴著強烈的惡寒。

就現象來說,就隻是能看到紫色的鏡子而已。

但是,伊露瑪不過是一個膽小的小學生,顯然並不尋常的異常現象完全足以讓她害怕。

而且,那忽然闖入視野的鮮豔紫紅色,呈現前所未見的不祥之色,令人聯想到映現凶兆的靈異照片。當看到它的瞬間,本能便將其認定為討厭的東西,轉眼間便冒起雞皮疙瘩。那異樣的紫紅色光,現在偷偷溜進了的生活中。

一不留神,眼角便會看到紫鏡子。

當屏住呼吸,再次直視的時候,又消失不見了。

根本無法習慣。{那東西}就像專門盯準精神鬆懈的時候闖進視野,叫人怎麼能夠習慣。伊露瑪冇多久就開始害怕了。她好害怕,開始時刻留意儘量避開鏡子,不看鏡子,不讓鏡子進入視野。

「原來如此。瀨戶同學身邊出現的『無名不思議』就隻是這樣對吧?」

但是,惺聽了伊露瑪身邊發生的現象後,感想就隻是這樣。

這就是主導『委員活動』的惺對於頭一次在日常生活中見到『紫鏡子』的感想。不論惺的口氣多麼溫和,擺出多麼公正的態度,都顯然看得出他很輕視伊露瑪所遭遇的危機。

從這一刻起,伊露瑪就不再想找惺商量了。

惺絕對不會重視伊露瑪所感到的恐懼。因此,伊露瑪能正常商量『放學後』事情的對象就隻剩下真絢和留希了。

其實本質上隻有真絢。

留希雖然會認真聽伊露瑪說,但他一點都靠不住,讓伊露瑪有些失望。

能夠好好接受伊露瑪感受,接受伊露瑪害怕心情的人,隻有真絢。

果然隻有心中嚮往的女主角——真絢能夠充分理解自己的恐懼,安慰自己。

「見上同學,見上同學」

伊露瑪和真絢講了很多。

真絢非常溫柔。伊露瑪越來越喜歡真絢了。

不過,伊露瑪有個唯一不滿意的地方。

真絢和伊露瑪一樣表明著不配合『委員活動』的態度,伊露瑪一直旁敲側擊地向真絢表達想跟大人商量這件事的想法,但真絢隻是含混不清地對她小,絕對不表示同意。

『指南』中有一條寫了不能向大人提起『委員活動』。

伊露瑪覺得那很荒唐,但據她本人所見,包括真絢在內的所有人都冇有找爸爸媽媽老師或者警察商量過這一異常狀況。

大家看上去就是準備靠自己一幫小孩子來解決。可是,那怎麼可能嘛。

伊露瑪把這個想法告訴了真絢,真絢雖然同意光靠小孩子不可能解決的意見,但對於把事情告訴大人的想法所表示的態度很模糊。

「……我覺得,要是說了之後大人不信,反而更麻煩」

真絢這樣說道。

伊露瑪理解真絢的意思,但覺得還是應該講出來。儘管會有一些麻煩,但最後能夠依靠的還是爸爸、媽媽、老師這些大人。

她一直認為,應該找大人商量。

她以此為契機與最值得信賴的真絢拉近了關係,但那位像漫畫裡女主角那樣美麗、堅強、崇高、聰明的真絢對於這個意見麵露難色,因此伊露瑪認為擅自那樣去做就是背叛甄選,她在一段時間裡也冇有找大人商量過『放學後委員』的事。

即便自己身上發生了可疑的現象,她也堅持忍耐下去,冇有對任何人說起。

就算害怕,就算不安,隻要想到這是和真絢之間的事,便勉勉強強忍了下去。

因為,她想和真絢在一起。

另外她開始略微地覺得,自己和真絢共享著重大的秘密。她偷偷對此感到開心,便冇有對他人提過。

然後,{真絢死了},被塞進了血淋淋的袋子裡。

伊露瑪腦子變得一片空白,就像世界毀滅了一樣哭喊起來。

麵對慘不忍睹的異常事態,大家都對『紅袋子』裡的真絢無能為力,無可奈何地在操場上堆了一座空墓。

那是第九輪『委員活動』。

六月初的事情。

伊露瑪對真絢的死嚎啕大哭,方寸大亂,陷入絕望。

那天她害怕至極地從『放學後』甦醒過來。

然後那天到了快中午的時候,她對自己的媽媽說了。

「……媽媽」

「嗯?什麼事?」

「要是我死了,你會怎麼想?」

房間裡擺著縫紉機,剩下的空間被掛起的大量衣服與布料,以及裝釦子、線等物品的分類盒所淹冇。媽媽坐在縫紉機前,做著從店裡帶回來的工作,背對著伊露瑪答道。

伊露瑪的媽媽是印尼人種,現在和姑姑——也就是爸爸的妹妹一起繼承並經營奶奶的裁縫店。媽媽從結婚前很年輕的時候就從事裁縫工作,在工作中與在縫紉機生產商上班的爸爸相識,後來結了婚。

媽媽聽到伊露瑪的提問,用留有幾分印尼腔的日語首先這樣說道

「咦?那種話彆瞎說,媽媽不喜歡」

媽媽隻是有些,但真的討厭的樣子。媽媽踩著縫紉機發出噠噠噠的聲音,冇有停下手中的工作,表現出不願繼續這個談這個話題的態度。但是,媽媽就像馬上又想到了彆的事情,「啊!」的一叫,口吻一變,問道

「啊,對呀!你早上哭是不是因為這個?」

剛纔的提問,伊露瑪今天早上的樣子,還有關於伊露瑪幼年時的回憶聯絡到了一起。

「你小時候總是說『我怕死』,躲在被窩裡哭呢。好懷唸啊」

媽媽哈哈一笑。這雖然是誤解,但氣氛也算緩和了。今天早上,下了床的伊露瑪就像世界末日一樣哭腫了臉,連早飯都冇吃兩口。媽媽見她的樣子感到擔心,問了原因,但她什麼都不回答,結果媽媽對她的態度生氣起來,還小吵了一架。

「都這麼大了,還在害怕嗎?」

「纔不是……」

「冇事的啦。你又冇生病,不會死的。不要害怕」

「都說不是了!」

之前還吵過架,現在明明冇猜卻自以為理解,取笑自己,伊露瑪對媽媽感到不滿。但媽媽的心情好歹好轉了,她選擇不再多說。

她一開始就是抱著和好的打算。

所以在上一個階段,伊露瑪偷偷觀察著媽媽的心情,主動跟媽媽講了話。

然後,這次和好其實也是為了下一階段的目的。伊露瑪來到這個房間,其實帶著一份決心。

{找大人商量}的決心。

這纔是她的目的。

她最終還是找到大人商量『放學後委員』的事情。

她終於下了決心。她覺得更早就應該這麼做。她很後悔,覺得要是快點這麼做,真絢應該就不會遇到{那種事}了。

那種東西,怎麼可能光靠小孩子解決。

這是理所當然的。現實並不是漫畫。

但是,這種像漫畫裡一樣的事情,要怎樣解釋才能讓大人相信呢?

真絢講過這樣的憂慮。這不是杞人憂天。伊露瑪雖然拚了命地找媽媽說了話,但卻卡在了這裡,冇法繼續往下講。媽媽現在心情已經完全好轉,總算稍稍轉頭看向伊露瑪,開玩笑似的問她

「那麼,是幽靈〈hantu〉出冇了?」

「…………!」

媽媽講到了那個東西。

突然聽到媽媽儘管冇說對但也**不離十,伊露瑪屏住了呼吸。那是伊露瑪很小的時候真正害怕過的東西。

從很久以前開始,她就很膽小。膽小的她,現在被迫麵對這樣的處境。

她徹底下定了決心。已經忍受不下去了。要對大人說,現在就說。

哪怕『指南』上寫了禁止,也要說。

不對勁的是大夥。那麼不對勁的情況,光靠小孩子怎麼可能忍得下去。而且不找任何人商量,還不逃跑,簡直莫名其妙。大家腦子都不正常。

所以,伊露瑪決定了。現在就說。

「媽媽……」

「伊露瑪,什麼事?」

這次媽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在圓椅子上把整個身體轉過來,問伊露瑪。

麵對誠心誠意的媽媽,伊露瑪短暫猶豫之後,邁出了決定性的一步。

「你知道『放學後委員』嗎?」

伊露瑪近距離麵對著媽媽,把這個問題,問了出來。

瞬間。

「」

媽媽的臉,{變成了屍體}。

就在眼前,此時此刻擺在麵前的表情、意識、生命力……這些活人的特征轉瞬之間就從媽媽臉上剝落了,消失了。

「!?」

伊露瑪嚇得頓時冒起雞皮疙瘩。但認為『那句話』傳進對方耳朵裡的瞬間,認定人活著所必不可少的所有一切,統統都從麵前母親的臉上喪失了。

眼睛裡看不到多大的變化,但改變非常明顯,甚至可稱之為變質。活人自然而然的動作,包括眨眼、潛意識下肌肉的細微運動、呼吸的運動,都完全停了下來。同時,意誌的光輝也從張開不動的眼睛裡消失不見,眼睛一眨都不眨,冇有在看任何東西,空洞的眼珠凝視著空洞洞的地方。

「噫!!」

熟悉無比的至親,變成了一團空有表麵的粘土製品。

變成了一張失去心靈與生命,由死肉構成的臉。

屍體的臉。

母親屍體的臉。

近距離麵對這張臉,她自己也忘記了眨眼,忘記了呼吸,感覺到冷汗從全身毛孔噴出來,呆呆站著不動。

時間凍結了。

但是,這估計隻有一刹那。注意到恍如錯覺的一瞬間過去之後,時間再度開始訓傳。

眼前的媽媽是平時的媽媽。她看著伊露瑪,麵帶微笑。

然後,媽媽微笑著,說道

「————{伊露瑪,什麼事?}」

「!?」

誒。

這是媽媽剛剛纔問過一次的話。

伊露混亂不堪。就像影像出了問題,畫麵跳到前麵去一樣,連貫性突然斷絕。

突然就重來了。伊露瑪親眼目睹這匪夷所思的現象,陷入了混亂。儘管她的確非常混亂,但混亂的同時,對伊露瑪來說,驚訝之中又帶著某種放下心來的感覺。

她覺得,啊……剛纔看到的,感覺到的,冇有了。

她放下心來。她覺得剛纔那隻是自己搞錯了,是轉瞬即逝的幻想,是錯覺,是白日夢。

她覺得剛纔的對話變成冇有發生過,所以放下心來。麵對像做白日夢一樣又重來一遍,她儘管感到困惑,但她還是接受了這個情況。她心頭殘留著強烈的異樣感與不安,再一次重複剛纔的提問

「……你知道『放學後委員』嗎?」

但話音剛落,媽媽的樣子又死了。

然後。

「{伊露瑪,什麼事?}」

斷檔。

時間倒回。

媽媽的連續性斷檔了,那句話又被重複了一遍。

情況的異常已不容置疑。伊露瑪感到身體從頭涼到了指尖。但是,眼前的媽媽以原本的麵孔問出「怎麼了?」之後,一直等待著伊露瑪提問。現實的時間流逝緊逼著伊露瑪,伊露瑪無能為力,最後承受不住,懷著一絲希望,渴望掙脫這個輪迴,把那個問題又問了一遍

「你知道『放學後委員』嗎?」

瞬間,臉上浮現死亡。

然後中斷。時間倒回。

「伊露瑪,什麼事?」

再一次。

伊露瑪又問。

死。

斷檔,然後。

「伊露瑪,什麼事?」

再一次。

提問。

死。

斷檔。然後。

「伊露瑪,什麼事?」

再一次。

「伊露瑪,什麼事?」

再一次。

「伊露瑪,什麼事?」

再一次。

「伊露瑪,什麼事?」

再一次。

「伊露瑪,什麼事?」

「什麼事?」

「什麼事?」

「什麼事?」

…………………………!!

………………………………………………!!

………………

…………………………

·不要對大人講『委員活動』的事情。講了也冇用。

『委員指南』上的這一條當初隻當成是純粹的禁止,但伊露瑪親身體驗後發覺,它所表達的意思好像並不是『禁止』。

「伊露瑪,什麼事?」

「怎麼了?伊露瑪」

「什麼事?」「怎麼了?」

不知道是為什麼,隻要對大人講『放學後委員』的事情,大人聽到後就會倒回到前一刻,絕對記不住聽到了什麼,也無法繼續往下談。她對媽媽講了之後又抱著希望對爸爸講,結果隻是把心中的傷口撕得更大,希望徹底粉碎。伊露瑪在絕望之中,不得不承認這就是現實。

{冇辦法依靠大人}。

不知道為什麼,大人認識不到,也記不住『放學後』。所以,他們肯定無法提供幫助。

這樣的事實,以及求證時所目睹到父母的異常狀態,對她都是打擊。她在驚魂未定中迎來週一,去了學校,期盼著真絢的死是一場夢或者是搞錯了,在校園內遊蕩——結果她得知真絢的存在從這個世上消失,遭受到更大的打擊。

為什麼。

這也未免,太殘酷了。

不隻是死亡,還從人們的記憶中消失了,整個存在都消失了,全都消失不見了。

伊露瑪在漫畫裡見過那樣的現象,但真當那種事情變成現實逼近自己的時候她才深刻意識到,那是多麼的恐怖,多麼的令人無能為力,看漫畫時根本不能真正意義上想象出來。伊露瑪過去根本冇有理解那是何種程度的絕望與喪屍。不,肯定絕大多數人都無法想象。

當她殘存著記憶,親眼目睹這件事的時候。

她感覺到了。一個人活過的一切全部『消失』的現象,其本質如同一個巨大的無底洞,而自己此時正驚險地站在這個大洞的邊緣。麵對那種事情隨時將在自己身上發生的緊迫感,她遭受到無比巨大的,源自本能的恐懼、絕望與衝擊。

伊露瑪很清楚。那是大部分人根本想象不出來的恐懼。

還有更關鍵的是,『放學後』不會被大人記住,一旦死在那裡就連存在也會跟著消失,這也就意味著伊露瑪在『放學後』哪怕遭遇再可怕再殘酷的事情也絕不可能得到來自外界的幫助。

為什麼。

為什麼會弄成這樣。

伊露瑪在內心中呐喊。

我,見上同學,做錯了什麼?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麼,要被這個世界這樣對待?

那天,伊露瑪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帶著對解答的渴望,來到『打不開的房間』跟前。

白天的『打不開的房間』正如它名字那樣打不開,在走廊儘頭的昏暗中,又老又臟,滿是灰塵。但是,它關得特彆特彆嚴實,既冇有伊露瑪想要的答案,也無法從縫隙中窺見半點蛛絲馬跡。伊露瑪不禁煩躁起來,用氣捶門——結果她的舉動偏偏被那個『嘮叨太郎』發現,經曆了那個極負盛名的,又臭又長夾雜著譏諷的說教。

於是,伊露瑪帶著糟糕透頂的心情迎來了下一輪『放學後委員活動』的日子。

在那裡,伊露瑪被告知自己、真絢以及所有『放學後委員』都是活祭品。

自古以來,人類一直在向不存在於這個世界的存在獻上或祭品,需要犧牲少數的活祭品來讓大多數人類活下去。可是隨著文明發展,這件事被大人視為迷性摒棄遺忘,因此獻祭儀式在大人所無法看到的世界裡繼續進行。那就是『放學後委員』。

為了保護遺忘一切一無所知的大人們,以及尚且一無所知的小孩子們,所以有了『放學後委員』的存在。伊露瑪,然後還有真絢,純粹就是被選為了滿足這個機製的少數犧牲品。

為什麼。為什麼會使自己。明明冇做過任何壞事。

不,莫非得怪自己太過膽小嗎?膽小是罪,懦弱是罪,而這就是懲罰嗎?

奶奶和外婆講的『怪物』和『幽靈〈hantu〉』,幾乎都是某種報應。

但是,那又有什麼辦法呢。害怕就是害怕,討厭就是討厭。

自己就是膽小,就是懦弱,所以才卑鄙,所以才隻能那樣去做。

膽小,軟弱,卑鄙。

但是,但是——就算這樣,伊露瑪還是{渴望得救}。

又漂亮又高傲的真絢,死了。

伊露瑪不接受,伊露瑪想活下去。哪怕卑鄙,哪怕難看,也想要活下去。

所以,伊露瑪為了讓自己得救,什麼都做得出來。

因為害怕。因為不想死。

所以非做不可。

她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卑鄙可恥,心中對自己充滿絕望,但還是說了出來

「……拜托了,{請幫我畫}『紫鏡子』吧!」

午休,伊露瑪對啟這樣說道,深深低下了頭。

她尋找啟,發現啟和惺一起在走廊上,便像上麵那樣說出請求。她對這樣的自己感到羞恥與不甘,緊緊握住罩衫的下襬。

「……什麼?」

啟定格在與伊露瑪腦袋後麵晴天娃娃兜帽的眼睛四目對視的狀態。

在旁聽到他們說話的惺,氣場頓時發生明顯變化,但伊露瑪冇有抬頭。她冇有勇氣麵對『紫鏡子』,也冇有製作完美『記錄』的能力。所以,她隻有這麼做。

這樣下去,自己會死。

就連那個真絢都冇能得救,自己又怎麼可能得救?伊露瑪已經徹底認清了現實。

自己絕對辦不到。那麼,就隻能讓彆人幫忙了。

然後,現在的『委員』當中成功完成『記錄』的人,隻有啟一個。

所以,伊露瑪向啟懇請。為了自己能夠得救。

「拜托了,我什麼都願意做……!」

「等等」

惺當即插嘴。惺平時態度總是鎮定到不自然的地步,就像一直戴著麵具掩飾自己,而此刻就像那張麵具裂開了似的,他語氣強硬地說道

「瀨戶同學,這可不行。昨天我跟你也剛剛講過,『記錄』其他的『無名不思議』時,記錄的人記錄多少就會相應接手多少」

「……!?」

「瀨戶同學,你剛纔提出的請求並不單純是『記錄』工作,而是『為自己做替身』,是要搭上性命的事情。我認為,這實在是超出了『請求』的交涉範疇」

惺予以告誡。聽到這番話,伊露瑪也不得不動搖,但她並冇有因此而放棄。因為一旦放棄,等於是放棄自己的性命。

如果情況允許,她本來也不會提出這種請求。

不過,伊露瑪還是一言不發地低著頭,陷入沉默

「…………」

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事到如今已經不能停下,不能收手。儘管知道了自己的請求比當初所想的沉重得多,惡劣得多,但她不可能停下。

因為,這是在乞求救命。

因為對方要是不答應,自己就會死。自己都朝不保夕了,還怎麼顧及彆人。

她冇有那種餘力。

但是,她自己當然也明白,接受這個請求的可能性低到令人絕望。

雖然明白,但她還是固執地繼續低著頭。

就像是在這裡談論秘密,令人討厭的沉默在冷冷清清的走廊上瀰漫開來。

「………………」

「………………」

雖然一直低著頭,看不見,但伊露瑪明確地感覺到惺正盯著自己,而且絕非善意的目光。

知道是毫無意義後,時間過得無比漫長。但是,伊露瑪彆無他法,所以明知不會有結果卻依然繼續著這一卑鄙齷齪的行為,繼續苦苦煎熬。

但是,出乎意料。

「{行}」

當啟若無其事地這樣回答時,伊露瑪明明是自己提出的請求,卻一下子冇明白這個回答的含義。

「……咦」

「啟!?」

伊露瑪和惺發出驚叫。但啟冇有去管混亂到極點的他們兩個,一臉平靜,反而不解地說道

「你自己提出來的,你吃驚什麼啊」

「啟,我反對」

惺表情嚴肅地說道。

啟答道

「我就知道你會反對,但我要做。我也準備最近就試試,所以正好吧」

「!」

惺聽到他的回答很受衝擊。啟對惺輕輕一笑,說

「你這表情真嚇人。我好歹也是好好考慮過去的」

「啟……」

「你的救人行動,也讓我也幫忙吧。與其你單槍匹馬去乾,有我幫忙存活下去的概率不是更高嗎?」

「…………」

惺無法否認這個說法,鉗口不語。啟的態度與他形成對比,臉上掛著平靜中透著一絲無奈的笑容,輕輕錘了下惺的胳膊。

這番對話似是把伊露瑪排除在外,又以伊露瑪所期望的形式敲定下來。這個結果屬於意外之喜,但伊露瑪卻困惑無比。惺好像還是不肯徹底死心,抬起臉。

他就像尋找救命稻草一樣轉向伊露瑪,直直地盯著伊露瑪的眼睛,非常嚴肅地說道

「……瀨、瀨戶同學,你覺得真央真的好嗎!?」

「!」

伊露瑪不禁身子縮起來。

當然好了,這就是想要的結果。但她不敢正當光明地這樣講,隻能鉗口不語。

「你之後不會後悔嗎?做出這種……」

惺越說越激動。

「做出這種{殺人的請求},真的冇問題嗎?這就是在讓人去死啊……!」

「…………!」

伊露瑪移開目光,不敢直視惺的眼睛。但是,啟攔住了惺。

「惺,彆這樣」

「啟!可是……!」

「{怕死是天經地義的啊},惺」

「!」

啟對準備反駁的惺這樣說道。惺好像對這番話很吃驚,張大了眼睛。

「這是天經地義的道理吧。怕死是生物的本性,當遇到性命危險的時候,當然下意識就會把自己的命放在首位,哪顧得上彆人死活」

「啟……」

「不是人人都能像惺你這樣為了他人而付出。再說瀨戶同學年紀比我們小,還是個孩子,還隻有五年級啊」

「!」

聽到這話,惺像堵住自己嘴似的把手放在嘴上,露出一副大受打擊的表情。他好像意識到,這話其實首先是自己講的。

「啟,我……我……」

「惺,你不是想要保護那種弱小的人嗎?」

惺艱難地嘟噥著。啟平靜地繼續勸說。

「不是的,啟……我也想救你……」

「我知道」

惺本想說些什麼,但啟最後又勸了一次,還又輕輕敲了下惺的胳膊。

「我清楚著呢。該走了,時間差不多了」

「……」

回過神來發現,已經快到上課時間了。

啟對伊露瑪也說了聲「我走了」,朝自己教室那邊離開了。

「………………」

啟離開之後,惺一時間低著頭,一聲不吭。

最後,他惆悵地輕輕嘀咕了一聲

「……啟……我的任何心意你都不接受啊……連這條命也……」

後來他忽然抬起頭來。此時,他臉上又變回跟過去一樣的平靜表情。

那表情極為自然,但伊露瑪現在知道了。那是故意給人看的表情。

然後,惺看向伊露瑪。伊露瑪不禁緊張起來。

「……」

「瀨戶同學,你也該回教室了」

但惺一句指責,一句批判都冇有,就隻是這樣說道。

然後他留下困惑的伊露瑪,笑著說了聲「我走了」擺擺手,也朝自己教室那邊離開了。

「………………」

伊露瑪就那麼看著二人離去的方向,呆呆站了好久。

包括因自己而起的這場爭執,這場爭執的古怪結局,以及啟與惺二人的神奇生存之道,都讓伊露瑪感到困惑。

她甚至冇有餘力為得償所願感到歡喜。

伊露瑪懷著滿滿的困惑,一時間呆呆站在原地。

第十一輪『放學後委員活動』。

「……那麼開始吧」

接受了伊露瑪『請求』的啟,將滿是顏料汙漬的帆布包放在地上,將寫生簿立在同樣滿是汙漬的畫架上,一邊從布筆袋中抽出鉛筆,一邊緩緩地說道

這一天,啟按照約定來到伊露瑪負責的家庭科教室,完全做好了繪畫的準備。然後他並不是一個人,還有另一個人——菊一起行動。

以二人的視角,立在講桌前的小型畫架就是一座堡壘,立於敵我之間的堡壘。

堡壘前方麵對的是家庭科教室的講座,以及那麵放在講桌之上的,帶橢圓形金屬台座的,尺寸相當大的『鏡子』

光這樣看上去雖說有一定氛圍,但就是一麵普普通通的老鏡子。彆說詭異現象了,就連一丁點命名為「紫」的要素都找不到。啟,還有菊,隔著畫架與之麵對麵。房間頂上燈開著,但屋裡十分昏暗。沙沙聲的微弱噪音從天花板的廣播喇叭裡泄露著,彌散在空氣之中。

在這樣的環境裡,啟將一把圓椅搬到畫架前麵,坐了下來。

對『鏡子』觀察了一段時間之後,他用一根小指夾著鉛筆,兩手擺出手槍的形狀,組成一個四方的框,將整個『鏡子』作為構圖納入到方框中。

「……好」

她嘀咕了一聲,然後開始。

他把夾在手指裡芯最硬的鉛筆重新握在手裡,在還冇有畫任何東西的純白寫生簿上勾勒出作為一切基準的線條。

「…………」

直到現在這樣真正實施,惺一直很反對。

惺苦口婆心地規勸說:「啟,你在小瞧『無名不思議』」。

啟自認為冇有小瞧。他當然認識到了危險,但他不顧危險,決定接受伊露瑪的請求。但是,他冇有對惺提到理由。因為他很清楚,說了隻會增加不必要的阻力。

隻不過,菊與啟共同行動。這件事是惺冇有想到了,似乎讓惺受了不小的打擊。

菊來到這裡,是當啟的『眼睛』。

啟所寄予期待的,其實是那個『狐之窗』。鑒於完成『紅鬥篷』時的經驗,啟不抱希望地請求菊同行,結果菊就答應了。

在惺的心裡,菊是一起在去年『委員活動』中倖存下來的老手,也是同伴。

菊本該有著與惺一樣的經曆與認識,惺應該萬萬冇想到菊會配合啟的『妄為』。可正是菊的決定,最終成為了讓惺勉為其難同意啟這一『妄為』的決定性因素。

「……堂島同學,要是感覺有危險就馬上阻止」

以讓菊兼任監督之職為條件,惺這才最終退讓。於是,啟現在便如願以償地來到了這裡。本來的負責人——伊露瑪冇有來。她堅持貫徹不參與,不想扯上關係的態度。

對於這件事,啟並冇有什麼想法,但惺卻叮囑過一聲。

「啟,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但保險起見還是提醒一下。瀨戶同學因此害怕而不能積極配合『工作』,但千萬不要責怪她『逃避』『不負責任』」

對於伊露瑪打算將『工作』推給啟這件事予以指責的人本來就是惺,但惺放棄阻攔啟之後,現在又專程拜托啟不要指責伊露瑪不配合的態度。

這樣的囑咐是啟冇想到的,於是啟下意識反問過去

「我冇那個意思,不過你為什麼專程為這種事來提醒我?」

「因為過去發生過許多這類事例啊」

惺這樣答覆了啟的提問。

「但一旦那麼做了,{就是地獄的開始}」

「地獄?」

「嗯。你和我一定程度上接受了『放學後』,並且憑感覺能夠理解身為『委員』相互協作是渡過『放學後』所需要的。但這樣一來,人會下意識把『需要的』誤認為是『正確的』,進而將不接受和不配合認為是『不好的』。但就像你對我說的那樣,大家並不是全都能夠接受,能夠承受這樣的異常事態。

可以明確滴說,能做到這一點的人並不普通。但因為是『正確的』,所以不論如何也不可不免並不普通的我們去指責普通的孩子。但是一旦那麼做了,就會得到與相互協作截然相反的結果。那是怎樣的地獄,你也能夠想象出來吧?『太郎同學』講過,不少屆的『『委員』』是從內部崩潰的。

我也讀過那些屆的記錄。儘管由於個人偏見與自保意識,寫了不正確的東西導致難以解讀,但僅看事實也能知道情況很慘。所以我就想姑且提醒一下。不過更加必須得注意的其實不是你,而是我自己吧」

惺這樣說道,愁苦一笑。啟也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決定先不去冒犯惺的自省。啟已經知道,惺對於自己責備伊露瑪時一不留神講得太過火這件事十分懊悔。

「…………」

話雖如此,啟一開始就完全無意責備伊露瑪不在現場這件事。

其實啟本來就覺得伊露瑪不在現場反倒更好,因為這樣他就能以平靜的心情麵對{奇異}的模特了。

於是,那個奇異的模特開始被一言不發的啟緩緩複寫進寫生本上。他使用細緻而又快速的獨特鉛筆筆法,以描繪陰影為主,讓模特如浮雕一般緩緩浮現在畫紙之中。雖然還隻是底稿,但淡淡的鉛筆線條已經出講桌與『鏡子』的輪廓以及隱隱的整體細節。

鉛筆在紙上滑過的聲音久久地響著,繪畫在白紙上似雕琢般逐漸顯露形態。儘管在這個階段已經能夠想象作為鉛筆畫完成時的模樣,但實際上這還隻不過是為上色所打的線稿。

菊屏氣凝神,專心致誌地注視著畫稿逐漸完成。

啟從開始的那刻起,以注意力高度集中的狀態連續畫了超過一個小時。整體像畫完時,他暫時歇了口氣,準備確認平衡感,這時他纔想起一不小心拋到腦後的菊。

「——啊」

他下意識叫了一聲,意識到自己把叫人家過來卻完全不理人家,一直讓人家乾等著。

「抱歉,明明是我把你喊來,卻完全冇理你」

啟連忙看著菊,向菊道歉。但菊手在胸前擺了擺,說

「啊,冇事……我完全無所謂。看著畫逐漸完成,我很開心……」

然後她接著說

「我喜歡看作畫過程的視頻……能這麼近的距離觀察,真的好感慨」

「是嗎,你不覺得無聊就好」

啟算是鬆了口氣,然後站了起來,搬著自己坐的圓椅子與畫架拉開一定距離又重新坐下來,一邊觀察畫紙上鉛筆畫的整體像一邊對菊說

「……我說,你覺得我像這樣畫『紫鏡子』,果然有惺說的那麼危險嗎?」

靠在家庭科教室桌子上的菊聽到這個提問,表情和聲調都略微變得陰沉,答道

「嗯……」

「是嗎。對不住啊,讓你陪我犯險」

雖然啟聽到了這個回答,卻並冇有特彆當回事,一邊繼續觀察著寫生簿上的畫,一邊輕描淡寫地這樣說到。

就這樣觀察了一段時間後,他「嗯——」地伸了個懶腰。

然後他就那樣保持重心大幅向後靠的姿勢用手抓住圓椅子邊緣,腳懸著保持平衡,以那種狀態回頭去看菊,問了一個問題

「堂島同學……你明知道危險,為什麼不聽惺的,要跟我過來了?」

「……!咦……?」

菊見啟突然向後傾斜,害怕他會倒,慌張起來。但是,她聽到這個提問之後又反應過來。

「咦……呃……那、那個,因為我也,想幫上忙」

「嗯?」

啟聽到這個回答,像是接受了又像是冇有接受。菊看到啟模棱兩可的反應,又補充說到

「那個……我用『狐之窗』看『無名不思議』,其實是被緒方同學禁止的」

「嗯?禁止?為什麼?」

啟皺起眉頭。

「看自己負責的到時冇問題……但是用『狐之窗』看其他人負責的『無名不思議』就會接手,搞不好會死,所以就……」

「……哦,我懂了。就跟勸我的理由一樣」

啟接受這個說法,嘴角深沉地一彎。

「還冇對大家提過你用『窗』看『紅鬥篷』的事情呢」

「嗯……」

啟和菊並冇有把屋頂上發生的那件事全部講清楚。

他們對大家講到啟差點被『紅鬥篷』帶出防護網外,然後菊救了啟的事情。但是,之後啟和菊配合用『狐之窗』觀察『紅鬥篷』的事情漏了冇說。

他們不是有意不說,隻是碰巧。當時是啟負責說明,他以為惺的話肯定早就知道了,不認為那是重要的部分,也不知道那麼做是被禁止的。

所以,惺才讓菊負責監視啟。

結果偶然之下,這件事成為了隻屬於他們的秘密。然後此時,啟一鼓作氣把自己拉回正常位置,朝菊那邊你探出身子,問了過去

「對了,那麼這麼說的話,你要不要緊啊?『紅鬥篷』有冇有在你那邊出冇?」

「!呃、嗯,應該冇問題……」

菊被他猛烈的動作嚇到,不禁身子微微後弓。

「大概,是因為我冇有看……大概主要通過『狐之窗』觀察的人是你,而我隻是幫忙吧。因為你用繪畫進行了『記錄』,所以我就冇事了」

「原來如此……」

聽到這個回答,啟這次以前傾的姿勢垂下目光,一副陷入深思的樣子皺緊眉頭。

「所以,我也嚇了一跳。我就想,要是這樣能夠幫助瀨戶同學的話,能幫則幫……」

「……嗯」

「我能幫上大家忙的大概也就『狐之窗』了……可是緒方同學也是,去年六年級的前輩們也是,大家都說我會有危險不準我用……結果,前輩們全都死了……」

「…………」

菊磕磕碰碰地摸索著用語,但此時吐露的卻是真情實感,她一直偷偷藏在心中的真情實感。

「所以我就想——{接下來該輪到我了}……」

「這樣啊」

這告白如此重大,啟聽到後卻若無其事地接受了。

然後,啟也迴應她,說到

「實話說,{我對接手彆人的危險根本無所謂}」

「!」

菊眼睛瞪得滾圓。

「彆告訴惺啊」

「啊,不會說的……要是告訴緒方同學,肯定也會攔著我的……」

「我想也是」

菊慌慌張張這樣說道。啟對她應了一聲,露出犬齒,像搞惡作劇的小孩子一樣笑起來,對這個秘密約定做出保證。

「咱們是共犯」

「嗯……」

菊害羞地點點頭。然後,她目光看著彆處,把貼滿創可貼的兩手放在大腿前麵交扣在一起,扭扭捏捏了一段時間之後訥訥地說道

「另外——我也喜歡二森同學畫的畫」

「嗯?」

「這是我跟來的理由。是因為看到那幅『紅鬥篷』的畫——還有看到學校門口的那幅畫後就喜歡上了,所以就想幫忙」

「啊……啊啊,嗯」

被菊這麼一說,啟像是有些吃驚,又像是有些動搖,不禁眨了眨眼睛,稍微把身子縮回去,點點頭。

「?怎、怎麼了?」

「啊,冇什麼……」

菊疑惑地問道,啟有些害羞地撓撓臉,說

「我畫的畫雖然經常被誇『畫得好』,但很少有人說『喜歡』,有些意外……」

「咦……」

然後啟沉默了一段時間。菊也沉默了。過了一會兒,啟忽然從椅子上站起來,開始搬動椅子。

「……哎……那是時候要麻煩你了」

他一邊搬動椅子一邊看著菊,說道。

「咦?」

「『狐之窗』」

「啊。啊,嗯……」

菊措手不及,慌慌張張地點點頭。啟把椅子搬回到畫架前麵,又恢複畫畫的姿勢,用手指比著方框對準講桌上的『鏡子』。菊從他身上像樓上去似的伸出手,把自己的手指疊在啟的方框上。

就在此時。

『————雜————呲……呲呲…………

……{委員活動}、通知』

突然,喇叭裡那個像是夾著沙子一樣源源不絕的噪音劇烈擾動,那個校內廣播的聲音穿透噪音響徹四周。

從廣播喇叭裡發出的聲音音質嚴重受損,以至於難以分辨是男是女,勉強隻能聽出是小孩子在說話。這是每週五召集『委員活動』時的異常廣播,但至少啟從未在這個時間點上聽到過它。麵對這樣的情況,身體相接觸的二人身子猛地一彈,能清楚感受到彼此的驚訝。

「!?」

二人麵麵相覷,然後又環望周圍。

過去隻在『放學後』開始時纔會播報的廣播,為什麼現在響了?這究竟是什麼?在吃驚與困惑之中,廣播以削磨人精神的冰冷聲音,像整個校內播報了這一則『通知』。

伊露瑪喜歡漫畫。

她嚮往著自己變成漫畫裡那些主人公那樣,在這樣的嚮往中度過了童年。

她想要成為又可愛又強大又聰明又風光的人。

但現實中的自己太軟弱太膽小,腦子也不同名,光是活著便與理想中的自己漸行漸遠。

「……我受夠了……」

現在這個時候,啟應該正在代替伊露瑪待在家庭科教室裡。

伊露瑪把『無名不思議』推給了啟,因此自己現在正處於什麼都不用做的狀態。對此,伊露瑪在感到安心的同時也感到自我厭惡。

伊露瑪討厭自己。討厭軟弱、卑鄙的自己。

要是漫畫裡出現這樣的角色,伊露瑪一定會厭惡她,瞧不起她,不會饒恕她。而現在,她自己偏偏就變成了那樣的人。她對這殘酷的事實感到無比悲傷,無比討厭,但又無計可施,心頭被揪得緊緊。

她一個人躲躲閃閃地坐在『打不開的房間』附近走廊的柱子後麵,一動不動地沉浸在愁苦的思緒之中。

她待在這個地方,同樣是膽小與卑鄙的表現。她信不過惺和『太郎同學』而表現出叛逆,但同時又害怕『放學後』,不敢離開有人的地方,哪怕是自己不信任的人。

無法與真絢和留希在一起的時候,伊露瑪總是靜靜地待在這個地方。當然,她不去執行『委員工作』,就隻是一直靜靜地坐著,等待『放學後』結束。

夾雜在噪音之中的動靜、氣息,以及周圍的黑暗,都讓她感到害怕。

她緊緊握著當做武器帶入進來的大型裁縫剪。

她自從在學校裡看到疑似『紫鏡子』的東西之後,一直擔心自己又會看到『紫鏡子』,擔心遭到襲擊,惶惶不可終日。但自從那一次之後,她並冇有很確定地遇到過『紫鏡子』。她許多次{感覺自己看到了},然後嚇得跳起來。

在不經意的瞬間,她感覺那個紫紅色闖進了視野,結果「噫!」地一喊屏住呼吸。

但重新去看發現,要麼冇有那種東西,要麼就是把其他東西看錯了。

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那東西』真的出現了。還是自己太過害怕而產生的錯覺。

害怕。一切都好害怕。

她對自己的膽小感到絕望,卻又鼓不起勇氣,就隻是有端無端的恐懼之中任憑精神一直被損耗下去。

但是——這樣的生活也很快將迎來終點。

啟替她承接了『記錄』。隻要啟……隻要目前唯一成功完成『記錄』的將畫完成,伊露瑪就得救了。

這份恐懼也一定會宣告結束。

她把危險推給他人,因此承受著良心的譴責,然而卻又不得不全力抓著這根救命稻草。

把一切推給彆人,專心忍耐。

因為彆無他法,所以她隻是相信,並等待。

因為還忍得住,所以趁還忍得下去,趕快結束吧。

她迄今為止冇有任何展望,隻顧埋頭蜷縮在這裡。但現在,他依賴著這份希望蜷縮在相同的地方,一如既往地屏氣懾息,等待畫完成。

在這種時候。

『————雜————呲……呲呲…………』

「…………!!」

突如其來噪音,驚得伊露瑪心臟猛烈一跳。

隨著突然巨大的一聲「噗呲」,走廊上像是夾著沙子的廣播雜聲像決堤似的開始吐出刺耳的巨大噪音。

「咦……咦……!?」

先是吃驚,然後是困惑。這個噪音是『放學後』開始前的鈴聲響完之後,召集『委員』的廣播開始之前的前兆,從未在『委員活動』過程當中聽到過。麵對從未遇到過的異常情況,伊露瑪動搖到了極點。

正當她動搖之時,廣播開始播放。

『……{委員}活動、通知』

是那個音質糟糕到分辨不出是男是女,勉強隻能聽出是小孩子的聲音。那個令人毛骨悚然地聲音,響徹整個學校,發出通知

『放學後會員……瀨戶伊露瑪、同學……』

……請

立即前往

家庭科教室』

「!?」

伊露瑪渾身冒起雞皮疙瘩,錯愕不已。

叫我!?

為什麼!?

她懷疑自己的耳朵。但是,廣播的『重複』再一次指名道姓發出通知,剝奪了誤解與聽錯的餘地。

重複完後,聲音沉寂了下去,但播報線路好像冇關,還噶哩噶哩殘留著噪音的餘音。那殘渣就好像接通狀態的廣播喇叭正監視著通知對象的動向,伊露瑪覺得自己動一動就會被廣播那邊的東西發現,隻能在走廊角落裡蜷縮坐在原地動彈不得。

「…………………………!!」

聽過喇叭和空氣,呼喚自己的東西和走廊連接在一起。

那股意誌正{看著}走廊……不,{看著}整個學校。那股尋找自己的意誌乘著斷斷續續的雜音,充滿整所學校。

走廊裡的空氣、氛圍,已經發生質變。

似是潛藏著什麼,似是突然就會撞見什麼,那種本來沉寂的恐怖氣氛,現在已經活躍起來。

雜音颳著皮膚,颳著神經,颳著理智。

那就像是有看不見的手指在難耐的焦躁中正尋找著自己。

伊露瑪自然恨不得逃跑,身體縮得更緊。

她屏住呼吸,繃緊全身的神經。

然而這條漸漸有些看習慣了的,昏暗得不正常的走廊,依然化作怪物的大嘴,發出哢嚓哢嚓的聲音對她窮追不捨,威脅著她。

然後——

滋滋

走廊上昏暗的燈光在短暫的瞬間熄滅了。

「!?」

燈光伴隨著喇叭裡的雜聲短暫地略微煽動。但就是這短短一瞬間的閃動成了分界線,走廊上的氣氛明顯{變了}。

無聲。

聲音,消失了。

本來對伊露瑪那樣窮追不捨的雜音,突然一下就斷掉了,冇了。就像是惱人的飛蟲撲進蠟燭的火裡,噪音的消失伴著燈光瞬息的明滅,隨後呈現一片遼闊的死寂。

{靜}

萬籟俱寂。

就連身體扭動的些微摩擦聲都能聽到。被如此徹底的無聲所充滿的空走廊突然出現在眼前,一路延綿至遠方。

學校的走廊有這麼長嗎?伊露瑪首先產生這樣的懷疑。空無一人的走廊被靠外側和靠教室兩側一麵麵黑漆的窗戶夾在中間,很長很長,很長很長,在遠遠超乎設想的距離才轉角。

然後在這樣的走廊上,零零星星等間距地排布著幾個紅色光源。

那是走廊牆上安裝的火災報警器的紅色警示燈。迄今從未關注過那些報警指示燈的數量,它們零零星星,等距離地在這空洞的空間中釋放著刺眼的紅光,反射在對麵窗戶玻璃上。

警示燈有那麼多嗎?

不,{不對勁}。伊露瑪回過神來,伊露瑪發現自己眼中的學校走廊,已然如同對鏡中無限重複的迴廊一般,化作異常之多的紅色按鈕與警示燈以異常規律等間距排布的無限迴廊。

然後,無限延伸的玻璃窗反射著無數的鮮紅警示燈。

映在漆黑的窗玻璃表麵紅光,拖曳,渙散,被背景的漆黑所浸染,全部變得渾濁,攜帶紫色。

像斑跡一樣的——{紫紅色的光}。

她意識到了。

它晃啊,晃啊,就像手電筒的光打在被紅黑色液體充滿的水槽中形成的斑跡擴散開來,是在黑暗作底,通體化作整麵鏡子的玻璃窗上所浮現的,數不清的{紫鏡子}。

「!」

已經完全意識到了。

她屏住呼吸。

就在這一刻

{滋嚕}

模模糊糊的紫鏡子裡,有什麼東西滑溜溜地在動,就像魚在打著光的水槽裡遊動。就在下個瞬間,那東西直接{鑽出鏡麵},慢慢在走廊上探了出來。

「噫……!?」

那鑽出來的東西,是紫紅色的{頭}。

發漲的紫紅色皮膚濕漉漉的,令人聯想到剛生下來的嬰兒的臉,然而它濕漉漉的長長黑髮沉沉地垂著,而且應該是臉的部位{眼睛、嘴巴、鼻子通通都冇有}。

扁平的臉從正側方長出來,對著她。

長出來了。

從數不清的玻璃窗中,{所有反射的紅光中}齊刷刷地長出來了。

那些東西抖動著、拖拽著長出來,就像是萬花鏡裡麵的東西齊刷刷地從鏡子裡冒出來似的,大量“眼睛”成排地盯著她。

「…………………………!!」

一見這個情況,雞皮疙瘩唰地冒出來。

她捂住嘴,把險些衝破喉嚨尖叫聲壓在嗓子眼。

被那等間距、呈直線從玻璃裡鑽出來一顆顆無臉女的腦袋,被那一雙雙不存在的眼睛“凝視”著,她一聲不吭,拚了命地把自己塞進柱子後麵的死角,身子緊緊蜷縮。

身體深處被刺骨的恐懼所凍結,心臟怦怦直亂跳。

她兩眼大張,目光不敢從這詭異的無限迴廊之上移開,在心底裡無比強烈地祈禱著,但願那些玻璃窗裡冒出來的紫紅色腦袋還冇發現自己。

就在她眼前。

腦袋動起來。

齊刷刷地動起來。

{滋嚕}

紫紅色的腦袋就像是把自從水槽裡盪出來,劇烈地從玻璃表麵往外擠,接著順應重力{咕嚕}一下落下去,與此同時又被長得詭異的脖子支撐著,像蛇的頭那樣懸在空中。

那些頭,緩緩抬起沉沉的腦袋。

然後,它們用冇有眼睛的臉,更為強烈地死死瞪向走廊的這邊。

{目不轉睛}

所有腦袋都伸得好長好長,“看”向這邊。走廊上被驚人的“凝視”所淹冇,充滿整個空間的強烈視線化作足以令內心以及整個世界咯吱作響的強烈重壓,碾壓一切。

「………………………………………………!!」

心臟怦怦直亂跳。她忍耐著,一門心思地忍耐著。

但是,那些目光,那些氣息,漸漸地,漸漸地,漸漸地,向這裡聚焦,然後————

{踏踏踏踏踏踏}!!

突然,腳步聲衝了過來。惡寒竄上頭頂,緊接著是慘叫。從那充斥著“凝視”的寂靜之中,突然冒出劇烈腳步聲朝自己逼近,緊接著胳臂被巨大的力量抓住,尖叫聲如決堤般衝破喉嚨。

「——————————!!」

恐懼,錯亂,尖叫。

她一邊尖叫一邊掙紮扭動,但兩隻胳膊被死死抓著掙脫不掉,胳膊一縮反倒被拖過去,身子側倒黑暗中。

「不要啊啊啊————!!」

「冷靜!!」

但是,恐慌中慘叫的伊露瑪卻從雙手被抓住的那邊聽到一個堅定有力的聲音。

「!?」

「我來救你了,準備避難,站起來!走!」

伊露瑪一驚,一睜開眼就看到了惺。他麵色緊張,正要把自己拖起來,同時另一隻手舉著鍬對著走廊那頭,一點一點向後退。

衝過來抓住她胳膊人原來是惺。

「快,去『打不開的房間』!」

「……!!」

伊露瑪重重地點點頭,被惺拉著像爬一樣拚了命地離開現場。視野被淚水模糊看不見前方,她就這樣被連拉帶拽地逃進『打不開的房間』,嗙!的一聲關上了。緊接著,一切繃緊的東西全都斷掉了。

之前那一樣的『無聲』就像被切斷了一般,同時繃得緊緊的身子上上下下愛徹底失去力氣,心中的弦也斷掉了。

「…………嗚…………嗚嗚……嗚……!」

冒著淚花的眼睛隨即潰決。

伊露瑪癱坐在地上,淚水嘩啦呼啦往下掉。喘著粗氣的惺舉著鐵鍬站在門旁,戒備著門外。

在房間裡,『太郎同學』保持著背對的狀態,緩緩地說道

「……出什麼事了?」

「瀨戶同學好像在走廊上遇到襲擊,對走廊上的窗戶十分恐懼,但我什麼也冇看到」

惺有些氣喘籲籲地答道。

咦?冇看到那個怪物?那麼多『無臉女』都冇看到?

伊露瑪對惺的回答感到難以置信,陷入混亂。惺保持著緊張,但『太郎同學』的反應卻毫無危機感,帶著譏諷和嘲笑。

「隻有本人能看到的玩意?那不就是鬼火嗎?」

「…………」

身後是『太郎同學』的不屑,戒備與恐懼所帶來的沉默在門口及周邊瀰漫開來。

惺在戒備,伊露瑪在恐懼,就這樣維持了一段時候後,屏氣懾息的惺最終鬆了口氣,放下了舉在胸前的鏟子,說

「……估計已經冇事了」

「嗚嗚……嗚……嗚……」

伊露瑪已經站都站不起來,壓著聲音抽抽噎噎,隻會落淚。

她指尖抖個不停,身子使不上力,腦子被恐懼與絕望完全占據。她覺得自己就像真絢,會落得跟真絢同樣的下場。

不要,好怕,不想死。

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照這樣下去,自己也得死。被那詭異的東西襲擊了……要是被那個玻璃窗裡冒出來的紫色女人襲擊,被抓走,自己會怎樣?

會被怎樣折磨?會被怎樣弄死?

想象不出來,也不想去想。

想都不敢想。

不想去想。

但是。

「…………老師」

惺不顧恐懼不已的伊露瑪,把門微微打開一邊觀察走廊上的情況,一邊對『太郎同學』說

「你怎麼看?」

「彆問我。最近『紅鬥篷』那時我也說了,我這邊冇拿到任何資訊,無能為力」

『太郎同學』嫌麻煩的態度這樣答道。

「你覺得是『紫鏡子』嗎?」

「都說我不知道了……不過嘛,關於『紫鏡子』基本也隻提到到了二十歲要是還記得這個詞就會發生情況,具體會發生什麼情況都不奇怪」

這樣回答後,『太郎同學』胳膊擱在椅背上,轉過身來。

「要是那邊的瀨戶同學好好完成『委員工作』的話,可能還有所轉機吧。那是『傳喚』的廣播,一定是你偷懶太過分才被『傳喚』了,連我都好多年冇聽到了」

「…………」

伊露瑪什麼也冇有回答。

直到最後她都不是能夠好好回答的狀態。

她滿腦子都是不想變得像真絢,被對死亡的恐懼完全占滿。

她有著不想死,不想消失的理由,她心中懷著那個理由,一直恐懼著,哭個不停。

………………

「那、那個……畫,『紫鏡子』的畫,什麼時候能畫好?」

伊露瑪在校舍大門守到啟,劈頭蓋臉質問過去。

「還在畫。隻是正常去畫的話這個星期內就能完成,但是——這能不能當作『記錄』不太好說」

一被問到關於畫的事情,比伊露瑪還要矮小啟便展現出嚴格的藝術家的高大形象,手放在嘴上露出嚴肅的表情,目光瞥向一旁似是探尋記憶,給出這樣的回答。

「能……能不能抓緊點?」

「已經抓得很緊了。但是,我畫自己跌『記錄』都用了幾個星期時間,而現在纔過去兩天」

「唔……」

「要問什麼時候能畫好,實話說我完全不清楚,但我冇有偷懶,一直在全力以赴。你要相信我,隻能耐心地等」

啟的回答雖然無法令人滿意,但很有道理。

伊露瑪抓著罩衫下襬,垂下頭。然後,她完全喪失了最初搭話時的氣勢,小聲說道

「也、也對啊……」

一週剛剛過去,現在來到學校。

上次『放學後』醒來後的週末,伊露瑪一直在惶恐不安中度過。

她已經明白,當鏡子變成紫色時,『那東西』就會從裡麵冒出來。伊露瑪在上次的『放學後』目睹其全貌後不得不明白,那就是名為『紫鏡子』的怪物,那就是糾纏著自己的『無名不思議』。

情況已經惡化,下一個就是自己。

{後麵的事情}還不清楚。

被『那東西』發現,抓到之後,究竟{會怎樣}呢?

不知道。會被怎樣折磨?然後,{會被怎樣弄死}?

比如說

就像————真絢那樣?

不要。

伊露瑪十分抗拒。

她抗拒,害怕,不想落得那種死法,不願像那樣從世上消失,不願被爸爸媽媽遺忘。

不想讓媽媽爸爸忘記自己,不想他們把和自己一起生活過事通通忘記。一起去遊樂園的事,為自己慶祝生日的事,那些開心得回憶,自己說過的話,所有一切全都要被忘記,這怎麼可能願意。

而在被遺忘的背後,自己會死。

爸爸媽媽不會察覺,而自己要在可怕的折磨中孤獨地邁向死亡,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然後,爸爸媽媽會忘記一切,忘記自己有過自己這麼一個孩子,繼續生活下去。而這同時,伊露瑪已經在恐懼與痛苦中喪了命。光是想象一下那種事,伊露瑪就好害怕,好傷心,無法接受。

不要。

絕對不要。

想起前天從『放學後』醒來時一個人縮在被窩裡一邊哭一邊設想的可怕未來,她在啟的麵前垂著頭開始顫抖。

「…………!」

「……我知道你很急」

麵對這樣的伊露瑪,啟的態度不留情麵,卻格外充滿善意。

「前天『放學後』發生的情況我都聽說了,也親耳聽到了廣播叫人。我也曾命懸一線,所以明白你著急的心情」

伊露瑪冇規矩的催促說不定會冒犯到對方。但啟交抱胳膊這樣說道,冇有表現出生氣。

從見麵第一眼開始,啟給伊露瑪的印象就是那種古怪藝術家的性情。然而卻有違於那種不好打交道的印象,啟這個人格外懂得體貼。當伊露瑪意識到到這一點時,便感覺到了一種可能,忽然抬起臉,下定決心提了出來

「……那、那個」

我現在很想講出來試試。

「我,還有個請求想拜托你」

「嗯?」

她還有另一個冒昧的請求。

她讓視線高度與啟平齊,抓住啟上衣的衣裾,把平時總愛垂著的眼睛直直地對著啟,講出了那個願望

「等這件事過去了——教我畫畫吧」

「啥?」

啟被伊露瑪的氣勢壓得向後退,露出詫異的表情反問回去

「為、為什麼?」

「我想畫見上同學」

就是這樣。伊露瑪不知是懼怕自己會死,她還找到了一個絕對不想死的理由。

「我想留下。留下見上同學——『真絢』存在過的證據」

「啥?」

伊露瑪傾訴

「我最瞭解『真絢』的魅力,所以必須我來把她畫下來。所以,我要是就這麼死了,這個世上就再也冇人知道有過一個名叫『真絢』的美麗女孩了。一定要把『真絢』存在過的證據留下來!」

知道了真絢存在過的事實消失後,伊露瑪大受打擊,但也漸漸消化這個殘酷的事實,而她緊接著便萌生出必須那麼去做的強烈使命感,感到焦急難耐。

真絢是特彆的人,但她卻死了,變成難以形容的東西,徹底消失了。

她死得那麼慘,然而所有人都忘卻了她曾經的光輝。那魅力、那才華、那笑容、那溫柔,通通蕩然無存,最終無人知曉。那樣的損失,那樣的悲劇,那麼荒唐的事情,簡直天理難容。

伊露瑪覺得這太過分了,認為必須設法打破它。

但是,這世上知道真絢多麼出色的人,就隻剩下伊露瑪一個了。

如今記得『真絢』的人就隻有他們這些『委員』,但其他『委員』誰都不覺得真絢特彆,從來冇有把真絢當做特彆的人。伊露瑪認為,這個使命絕不能交給這些人。

既然這樣,就隻剩伊露瑪了,隻有伊露瑪能完成這個使命。

所以,伊露瑪必須活下去,然後尋找方式留下真絢的記錄。

要怎樣留下記錄?就是畫了。畫下來就好了。

她一直懷著這個想法,現在終於下定決心。她要畫真絢,現在就要開始學會畫畫,想要能夠畫畫。必須由最瞭解真絢魅力的自己來畫。所以,伊露瑪提出請求

「所以幫幫我吧。一定要把『紫鏡子』的畫完成」

伊露瑪看似平靜,卻氣勢逼人。

「然後完事之後,教我畫畫吧」

她探出身子,距離拉近到咫尺之隔,直勾勾地盯著啟的眼睛。

「我知道這麼說非常任性,但我還是要拜托你。我願意做任何其他事情做交換……」

「…………!」

「我今後的一輩子可以都聽你的,我願意為『真絢』拋棄我的全部人生。所以——」

伊露瑪,說了出來

「{求求你,幫幫我}」

「…………」

頭一次麵對伊露瑪像是下定決心的堅定態度,啟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回望著伊露瑪。

然後,他答道

「……好吧」

然後第十二輪『放學後委員活動』。

畫,仍舊冇能完成。

伊露瑪走投無路。

自從經曆那次『放學後』之後,她無時無刻不在躲著『鏡子』。她本來就害怕看到鏡子,何況不論怎麼看事實上就是很危險。而且,她想不出避免自己被『那東西』襲擊的方法。

就算冇有危險,她也純粹地感到害怕。

所以她一直逃避,儘可能不去麵對,不去靠近鏡子以及可能變成鏡子的東西。她做的很徹底,但現實來說不可能完全做到。

鏡子在生活中隨處可見,可能變成鏡子的東西更是數不勝數。

她最開始並冇有連那種東西都去戒備,但事實在她目睹學校走廊窗戶玻璃變得像鏡子一樣能夠映出東西之後便十分明瞭。『那東西』不是從真正的鏡子,而是從變成鏡子的東西裡冒出來。

這樣來看,所有玻璃、金屬,以及其他外表有光澤的東西全都是鏡子。

她的身邊充斥著太多太多那種東西。

包括家裡,外麵,當然還有學校。

伊露瑪躲著鏡子,漸漸察覺到這個事實。在這之後,伊露瑪平日裡的樣子變得極其詭異,就連朋友和家人都覺得她不對勁。

她一直低著頭,明明氣溫很暖和卻還是把罩衫的兜帽深深罩在頭上。而且她話也變少了,一味地窩在教室裡自己的座位上看書,都不出去玩。

一放學她便逃也似的回到家,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連窗簾都不開。

她把鏡子從房間裡掃除出門,在浴室和盥洗間裡絕對一刻也不多待,迫於無奈待在那些地方的時候也堅決不看鏡子。

她過去一直都很喜歡穿上媽媽做的衣服在鏡子前麵擺時尚造型來玩,連這個樂趣她也突然之間徹底放棄了。

媽媽喊她試衣服她也拒絕了,還吵了一架。

由於伊露瑪不再照著鏡子打理,包括頭髮、衣著,整個形象亂七八糟,現在不知道自己都變成了什麼樣子。

要躲著鏡子自然會弄成這樣,也可能弄成這樣。但就算形象丟光,她還是絕對不會去看鏡子一眼。

她就算做到這個地方,無處不在的鏡子依舊免不了闖入她的視野。而每當她看到鏡子就會嚇得半死,總覺得在鏡子裡看到了紫色,強烈的不安隨之席捲而來,讓她不敢呼吸,渾身起雞皮疙瘩。

伊露瑪現在整日擔驚受怕。

她現在就像啟和真絢所經曆過的,日常生活最終被『放學後』所侵蝕,而她那與生俱來過度膽小的性格更是徹底剝奪了日常生活中讓她安全、安心的空間。

然後——『放學後』則更加嚴重。

她在『放學後』的走廊上實際遭遇過『那東西』。她害怕的不的留下,在那種地方一刻也待不下去,至少獨自一人絕對待不下去。

何況,那個地方還離『打不開的房間』很近,隻是普普通通的走廊。

到了這一步她才總算意識到,學校其實就是“走廊”。不是自己班級的教師基本上都不能正常出入,那麼對於上學的小孩子可以說大半個學校都是走廊。

學校裡的走廊就像血管中四通八達,不走走廊任何地方都去不了。

然後,那些走廊的外觀乍看上去與襲擊過她的走廊幾乎一樣,再加上『放學後』的學校外麵被漆黑所籠罩,所有窗戶內側都會在一定視角之下變成鏡子。

然後在這樣的走廊上,每一層樓,每一個地方,必定每隔一定距離就安裝著帶警示燈的消防設備。

零零星星

零零星星

等間距亮著紅燈的走廊,這幾乎一致地重現了伊露瑪目擊『那東西』的現場。因此,伊露瑪來到『放學後』後縮在原地一步也不敢動彈。

『放學後』開始後,伊露瑪就在最開始的家庭科教室跟前一動不動。

她蹲在家庭科教室附近勉強能躲起來的地方,一步不動等著彆人來接。

上次是惺來接她到『打不開的房間』,惺來之前她一直躲著一動不動。之後她到了房間裡,就再也冇有出去過,直到『放學後』結束一直都在角落裡摟著腿寸步不移。

她唯獨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不想再遇到『那東西』。

下次再遇到『那東西』的話,{不知道會怎樣}。所以不管再丟人現眼,不管給人添多大的麻煩,她都不願再去,不願再看『那東西』回出冇的地方。

這都是為了得救。

都是為了活下去。

伊露瑪已經下定決心徹底逃避『放學後委員活動』,直至啟完成『記錄』的畫,除此之外不做任何事情。

然後——

「……對不起」

「不,沒關係」

這天,伊露瑪一邊道歉,一邊被留希拉著手前往『打不開的房間』。

第十三輪『放學後委員活動』,七月已然臨近,已經不是穿的住罩衫的季節了。但是,伊露瑪一如既往地專程把這件晴天娃娃連帽罩衫帶進放學,深深地戴著兜帽。

她用兜帽蓋住自己的視野。

本來從最開始她帶罩衫進來就是為了漂亮和安心,現在冇了兜帽更是六神無主。

用兜帽包著腦袋的她,感受著被保護的感覺,不看周圍隻看腳下。她不隻是自己所處的狀況感到恐懼與不安,一直低著頭生活更是讓她精神慢性地萎靡下去,但就這樣樣,她事到如今也隻能硬著頭皮保持下去。

隻要抬起眼睛,窗戶一定會闖進眼睛。

所以絕不抬眼。

儘管那種行為或許除了造成危險冇有任何意義,但總比去看可怕的東西強不知多少倍。伊露瑪要是在看到『那東西』,毫無疑問會當場崩潰,放聲慘叫渾身發軟,就連逃跑,就連保護自己都辦不到。

她完全不看周圍,被留希拉著手走在走廊上,一門心思隻用受限的視野盯著腳下。

空氣中充斥的噪聲、自己的呼吸聲和腳步聲、留希的腳步聲……伊露瑪現在所感知的世界一大半被這些所占據。

她今天也是這個樣子前往『打不開的房間』。

把替自己『工作』的菊和啟留下,而自己龜縮在安全的地方。

「……瀨戶同學」

在路上,走在前買的呢留希突然問伊露瑪

「你負責的『無名不思議』,是那麼嚇人的東西嗎?」

惺提出要優先幫助有危險的人,今天是留希負責。留希在『委員』之中非常冇什麼主見,承接這個任務與其說是自告奮勇,更像是順應周圍的意思。這其中雖有他本來性格的原因,但明顯的主要原因不在這裡。

「…………嗯」

「原來是這樣」

伊露瑪點點頭,留希對他說道

「我負責的冇那麼客人,所以不能理解你害怕成這樣……」

留希冇有主見的最大原因就在這裡。他冇有那麼害怕自己所負責的『無名不思議』。

「其他教室裡的『無名不思議』倒是可怕得多……」

留希講的很少,所以伊露瑪並不是很清楚,但留希所負責的『無名不思議』似乎外貌並不可怕,留希也冇有經曆過可怕的遭遇。再加上留希也冇有伊露瑪那麼膽小,因此和其他人比起來危機意識明顯要淡。他反倒是不敢自作主張而節外生枝,更加害怕做出什麼不必要的事情而跟其他『無名不思議』發生接觸。

「………………真讓人羨慕」

伊露瑪在兜帽裡頭弱弱地嘀咕了一聲。

「咦?你剛纔說了什麼?」

「冇什麼」

下意識吐露心聲的伊露瑪,對反問過來的留希搖搖頭。

伊露瑪很嫉妒。自己都遇到這麼可怕的事情,憑什麼留希還能擺著完全若無其事的表情?明明同樣是『放學後委員』,同樣被捲進無妄之災,同樣都上五年級,憑什麼這麼大的不同?

當初隻有伊露瑪和留希兩個五年級,周圍都是信不過的六年級和顧問,伊露瑪便覺得他們好歹是一路人,可以商量。可是,為什麼就變成了現在這種狀況呢?

憑什麼?

真讓人羨慕。

這不公平。要是可以,真希望能調換立場。

但與此同時,她又覺得自己不該對專程來接的自己的留希投以那種感情,感到自我厭惡。她受夠了。討厭這個情況,討厭自己,對一切都討厭得不得了。

「……」

但就算這樣,她還是忍了下去。

她一心懷著不想死的想法,把讓自己想死的念頭全部咬碎嚴謹肚裡。

還能忍下去。因為隻要啟的『畫』完成,所有付出都將得到回報。

所以,她心急如焚地觀望著啟『畫』的進度,把這當做救命稻草,得以繼續忍耐下去。

即便在伊露瑪這個外行人來看,啟畫的『紫鏡子』都已經完全算是已經完成的狀態了。

啟把畫那給她看過,她的希望正有眼可見地逐步實現。

也因為這樣,伊露瑪勉強還能忍耐。另外,伊露瑪儘管在那之後一直杯弓蛇影,但並冇有再遭遇過『紫鏡子』。她篤定這可能有自己時刻保持徹底戒備的原因,也可能有『畫』已經發揮效果的原因,不禁暗暗雀躍,拚了命才抑製住喜悅與大意。

就快了。

真的就快結束了。快呀。快呀。

「…………快呀……!」

她感覺到自己還差一點就能得救了,死死抓著這份希望,朝著『打不開的房間』,眼睛依然直盯著地麵,拖著千瘡百孔的身心繼續走過『放學後』的學校走廊。

此時此刻,在『放學後』的家庭科教室。

把教室跟前的伊露瑪交給留希送走後,啟開始作畫。此時已經過去一段時間。

啟麵對立在花架上的寫生簿,經過漫長的深深苦惱後畫下了最後一筆。然後他滿滿將畫筆從畫紙上拿來,輕輕擱在台子上。

「…………」

畫,畫完了。

這是一幅寫實畫,描繪了擺在帶烹飪台的講桌子之上的鏡子。

啟撥出一口氣。畫都已經畫完了,他表情卻並不好看,反倒是神情嚴肅抿著嘴,注視著自己剛剛畫好的畫。

「……」

「二森同學……」

一直站在他身旁菊也露出愁容,向他說道

「這,果然……」

「嗯」

啟看著畫,回答

「情況不妙啊。怎麼辦啊」

然後,他說道

「還不太確定,但這果然不是『紫鏡子』。

這就是一麵普通的鏡子。襲擊瀨戶同學的怪物————估計{不是這東西}」

在『打不開的房間』聽到彙報,伊露瑪腦子變得一片空白。

「咦……」

「抱歉。因為從未想過會有這種事,所以花了不少時間才得出結論。但我認為錯不了。家庭科教室裡的那麵鏡子,{不是『紫鏡子』}」

啟這樣說道。這則報告完全出乎伊露瑪的理解,她的腦子拒絕理解,不明白對自己說了什麼。

但隨著時間漸漸過去,頭腦又自動地漸漸裂解。

理解與茫然過後,是令眼前一黑的深深的絕望,以及恐慌。

「誒……不會吧……誒……!?那、那『畫』呢!?『記錄』呢!?」

「要重做」

伊露瑪幾近嘶吼地反問過去,但啟的回答卻不留情麵。

「必須從尋找『紫鏡子』是什麼重新開始」

「怎麼這樣!?我、不要啊……!!想想辦法!想想辦法啊!!」

「雖然對不住,但實在冇有辦法」

啟搖搖頭。他的回答隻能用冷酷來形容,但他表達意見的表情極為真誠,屬於不愛撒謊不愛掩飾的匠人態度。

「『記錄』還會記錄,不會半途而廢,隻不過又要從頭開始了」

啟說道

「雖然還要再花些時間,但我一定會畫出來,你要好好堅持」

「堅持不住!!我堅持不住啊……!!」

伊露瑪尖叫起來。她一直忍耐著,一直苦苦忍耐著,如今已快要崩潰,但想到『畫』隨時快要完成,一旦完成所有噩夢就會到頭,所以才勉勉強強忍到了現在。

然而,又要讓她像這樣忍上好幾個星期,她是在簡直不下去。

這次死定了。要死了,要瘋了。就算眼下還冇試,但『那東西』遲早還會出現,到時候真的就完了。不知還剩多少的倒計時都已經被用掉那麼多了。

「我受不了……!!」

伊露瑪癱坐在房間角落裡流著淚,像鬨脾氣的孩子一樣甩著頭。

菊輕輕靠近她,關心地伸出手,卻被一她一把揮開。

「……」

菊捂住被揮開的手,把手黯然放了下去。

伊露瑪哭得稀裡嘩啦,心裡一團亂麻。在她身旁,啟神情嚴肅,非常冷靜地打開素描簿,把剛剛畫好的家庭科教室鏡子的畫當做已經翻篇的東西翻了過去,翻開雪白的一頁擺在架子上。

「得抓緊時間重新開始」

他一邊看著那白紙,一邊把拳頭頂住皺緊的眉心,嘴裡嘟噥

「這次一次要無誤地畫出『紫鏡子』。但是,真正該畫的不是那麵鏡子,那又會是什麼呢?」

看樣子啟打算立刻著手下一張畫,可他不知道該畫什麼,焦急地發出疑問讓房間裡所有人聽到。

現在來到『打不開的房間』的隻有伊露瑪、啟還有菊。惺的話或許能會對啟的疑問發表些什麼,可是他現在不在。伊露瑪就不用說了,菊也無法給出任何回答。

但是,有人代替他們開了口。

他是從一開始就在這個房間,一直保持著沉默的『太郎同學』。

「……我聽瀨戶同學說『鏡子看上去是紫色』,所以纔給她負責的『無名不思議』命名『紫鏡子』」

露出背影的『太郎同學』把蓋上的自來水筆頂在滿是白髮的太陽穴上。

「可要是搞錯了,最開始的情報就出錯了,那麼分析的前提從那個階段就全部得作廢啊」

「……!」

可是現在冇有惺來踩刹車,『太郎同學』的口吻嚴厲得令人絕望,毫無緩和緊張氣氛的意思。啟眉頭皺得更緊,伊露瑪摟著自己的力氣大得都感到痛了。

「彆看我這樣,明明什麼情報都冇有卻還是為了完全不配合的你調查了,研究了『紫鏡子』啊」

說到底,『太郎同學』所表達的意見,主要就是對伊露瑪報告發泄不滿。

「不光隻有『紫鏡子』,其他可能有關聯的,譬如跟『鏡子』相關的其他不可思議,我也一個不漏全都查過了。結果前提就錯了的話,那些功夫也全都白費了」

『太郎同學』把胳膊放在椅背上,轉過身來看著伊露瑪,絮絮叨叨地發牢騷

「我做了很多的調查,考慮過『紫鏡子』中紫色的意義。在古代動脈的紅色與靜脈的青色混成的紫色是代表祭品的顏色,而且執行活祭儀式的古墨西哥神『特斯卡特利波卡』是代表『煙霧鏡』的詞彙。原因是它嗎?

還有,受難的基督被描繪成身著紫紅色長衣的形象,基督教的藝術觀點認為紫色是象征受難、死亡與喪失的顏色。原因是它嗎?另外還有,閻魔大王用『淨玻璃鏡』映照死者的罪狀,那個『玻璃』是水晶,不排除是紫水晶……就連那種荒唐的東西我都考慮到了,知道嗎?」

——太蠢了,太丟人了,吃大虧了。

太郎一邊陳述自己幕後的苦心,一邊連吐著連抱怨都算不上的自嘲,宣泄怨氣。

啟冇去理會他這些話,講出自己的想法

「……瀨戶同學,你是在那邊的走廊被襲擊的對吧,那畫走廊就可以了嗎?」

「我說你啊……」

滿腔歎息被忽略,『太郎同學』不服氣地扭起嘴,但還是一副無奈的態度扔出似是諷刺的助言。

「你要那麼做,我不攔你,但你覺得那樣能算是『無名不思議』的『記錄』嗎?」

「這……」

啟也覺得不能,所以隻能閉嘴。

『太郎同學』看了無話可說的啟一眼,歎著氣又接著說道

「我並不是對你不抱期待,但直接遭遇『無名不思議』的畢竟是負責的『委員』,所以不會有什麼資訊比負責人親自所做的『記錄』更有效」

「……」

「不過,這是個天經地義的道理」

『太郎同學』說完,煞有介事地聳聳肩。但是,深思的啟聽了這番之後抬起頭,快步走近哭得稀裡嘩啦的伊露瑪,正麵雙手重重地放在她肩膀上。

「瀨戶同學」

「!?」

伊露瑪嚇得身子一縮。啟盯著她的臉,對她說

「告訴我,你之前是在哪裡,遭到了什麼東西襲擊?襲擊你的東西看上去是什麼樣子?」

「………………!!」

儘管被問了這些,但伊露瑪什麼都冇有答上來。

「想想,襲擊你的『東西』我從未見過一眼,完全不瞭解,也一次都冇有直接畫過。我覺得這所必不可少」

「嗚…………嗚………!」

伊露瑪的感情和思路依然一團亂麻。希望破滅令她喪失一切正常思考的能力。

要死了!

死定了!。

她滿腦子隻有這些想法。

受不了了,完蛋了。漆黑的恐懼、絕望、混亂,無止儘地在腦子裡亂攪,根本產生不出語言。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伊露瑪捂著臉,眼睛大大張開,但什麼也不去看,不停地流著淚。

啟說的話她冇有好好聽進去,她心裡就隻是一個勁地咆哮著「我不想死!」

都已經找到想做的事了。

明明必須活下去才行。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恐懼的呐喊在腦子裡滿溢而出。

然後——

我不想死啊,{見上同學}——!

正當一切都被這個念頭覆蓋掩埋之時。

突然,像什麼東西化開了似的。

伊露瑪視野之中的一切,全都{染成了紫紅色}。

「誒!?」

「!!」

在忽然泛起紫紅色的景色中,本來盯著伊露瑪臉的啟露出大吃一驚的神情,向後退開。伊露瑪不明白髮生了什麼,目光一抬起來便是被淚水打濕而不聚焦的,變成了紫紅色的,『打不開的房間』中的景色。

房間裡的光呈紫紅色亂反射,所見的景色漫漶不清。然後,在被紫紅色模糊的世界中,有著格外鮮豔的紫色。伊露瑪下意識朝那紫色看了過去。那紫紅色就立在眼前的啟背後的架子上,四四方方,彷彿世界中打開的一扇窗子。

那是寫生簿,是簿子中一頁什麼都還冇畫的純白寫生紙。

就像是裝上了濾色鏡,那潔淨的純白染成了鮮豔的紫紅色。

那紫紅色,就像視窗——

不,在伊露瑪{就像鏡子}。

「!?」

然後。

從那『鏡子』裡

{滋嚕}

濕漉漉的黑色長髮鑽出來,{垂了下去}。

紫紅色的手指{啪}的一聲,抓住『鏡子』邊緣。

接著

{無臉的頭,從『鏡子』裡爬了出來}。

姿勢,伊露瑪在強烈惡寒之下渾身寒毛倒豎起來,嘶聲慘叫,像蹦開的彈簧一樣猛然起身,從『打不開的房間』奪門而逃撲向走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逃走了。她眼角看到大吃一驚打算製止自己的啟和菊,但還是甩開一切飛奔而去。衝出敞開的門,衝到了走廊上,被強烈的恐懼感驅策著,在帶有濃濃紫紅色的走廊上不斷狂奔,狂奔,狂奔。

白色的牆壁、天花板、地板,然後還有反射光的窗戶,全都染成了紫紅色。走廊上的顏色就像鮮血淋漓,就像內臟。精神錯亂的伊露瑪飛奔而去,在突然之間完全變樣,根本無處可逃的紫色世界裡一路慘叫,任憑恐慌所驅使隻顧橫衝直撞。

徹底出毛病的視野模糊而搖晃,變得就像萬華鏡。在走廊形狀的紫色萬花鏡中,她已經連地板牆壁還有走廊都分辨不出,驚恐萬狀地四肢亂甩嘶聲慘叫胡亂奔逃。

視野,世界,還有整個腦袋,都被紫紅色暈染得一塌糊塗。

紫紅色的『某種東西』從那紫紅色中紛紛爬出來,源源不絕地出現,要堵住伊露瑪的去路。

伊露瑪放聲大叫。

血淋淋滑溜溜的手、頭髮還有冇臉的頭,就像是被生下來是的從紫色之中冒出來。每當遇到這種情況,伊露瑪便放聲慘叫,在走廊上又躲又逃,拐過一個又一個拐角,遇到樓梯跌跌撞撞一會上一又兒下,不停地在紫紅色的校舍裡到處逃竄。

她的腳、身體、肺,都快壞掉了。

但她無法停止奔跑與尖叫。一旦停下就會死,就全完了。

不過,力氣遲早會耗儘,最後跑不動,走不動。

要完了,要死了。救命。伊露瑪流著淚,在最終到來的終結時刻拚命逃跑。她將賭注壓在唯一的希望之上,不抱希望地向前狂奔。

「………………!!」

不想死,不想消失。

但不論她向前還是回頭,眼睛所看到的一切地方都是『那東西』。

然後,在無數怪物蠢蠢欲動的紫紅色世界裡,伊露瑪終於還是把力氣榨得一乾二淨了。

「啊!?」

就像灌了鉛一樣沉重的腳絆了一下,身體重重地摔在地上。她儘管拚了命地試圖爬起來,但身體已經達到極限,絲毫不聽使喚,冇能立刻站起來。

「嗚嗚……!」

她趴著撐起身子,扶著牆勉勉強強才站起來,但實在跑不動了。意識試圖拋下動彈不得的身子繼續前行,抬頭向那邊看去。視野之中,模糊不清的紫紅色走廊彷彿一沉不變地向前延伸。但此時忽然有東西闖入視野……那是唯一的耀眼燈光在遠處孤零零地亮著。

「啊……」

伊露瑪知道那光是什麼。

她一時間愣住不動,但片刻後又行動起來,扶著牆拚了命地朝那光,朝那特彆強烈、鮮豔的,紫紅色的光……

朝那四方形的光而去。

她最後到達的,是在走廊之中孤零零浮現著的,釋放著刺眼燈光的,開在牆上的“入口”。

『{有}』

那裡貼著警示單。

警示單旁開著四四方方冇有門的入口。

那入口充滿了光,看上去就像一麵閃耀著紫紅色光芒的巨大落地鏡。

那是——

『紅鬥篷』。

那是出事後伊露瑪從未去過的,過去真絢所負責的『紅鬥篷』所出冇的女廁所。

伊露瑪,站在了那個門口。

她站在能看到紫色鏡子,此前在雙重層麵上避之唯恐不及的門口,愣愣地嘀咕起來

「『真絢』……」

她嘴裡念著從未直接當本人麵過的稱呼。在她眼前,入口的裡頭,紫紅色的光裡麵,站著一個人影。

那是個紫紅色的人影,一個下限你的人影。

長長的黑頭髮,高高的個子,修長的手和腿,整體扭曲的造型,紫紅色的肌膚。

那跟之前那些從鏡子裡冒出來的『紫鏡子』怪物是一樣的東西。但伊露瑪以忘我的狀態站在那裡,這才頭一次正麵注視那東西,於是發覺到了。

她發現了,那到底是什麼。

答案,就是她剛剛的呢喃。

『真絢』

已經明白了。那怪物,{就是真絢}。

儘管徹徹底底麵部全非,但那頭髮,那個頭,那手和腿,那輪廓,毫無疑問就是真絢本人。正因為她是伊露瑪,所以才能發覺,那就像是真絢經過反反覆覆複製逐漸變質之後的模樣。

「————————————」

在背後。

在周圍。

在紫色的世界中,無數『真絢』的氣息蠢蠢欲動。

它們彷彿在催促著伊露瑪,讓伊露瑪遵從它們的意誌。伊露瑪呆呆地注視著染成紫色的女廁所裡,注視著站在裡麵的『真絢』,朝裡麵邁出一步。

此時,她忽然發現了。

支撐著她身體,她手所撐著的入口牆上沾滿鮮血。

她看了看那邊,隻見那血跡是從自己手上黏上去的。

她又看看自己的手,發現自己濕噠噠的手不是被淚水打濕,已經被鮮血染得鮮紅。

「咦?」

手,還有罩衫的胸口,都被血染成了紫紅色。

她看向鏡子,看向剛剛邁入的廁所之中,盥洗台鏡中所映現的自己。

隻見,自己心力交瘁,那臉如同亡靈一般,眼睛張得大大。然後那眼睛裡流著滂沱的淚水——

眼睛裡積著的,打濕臉頰落下來的淚水,都是深深的紫紅色,都是{血的顏色}。

啊。

她忽然什麼都知道了。

她發覺到這個『紫鏡子』究竟是什麼。

它果然是鏡子,是麵不幸的鏡子。

在它裡麵照出的,是自己……死掉腐壞之後的,未來的自己。

伊露瑪曾想變成像真絢那樣,渴望變成像真絢那樣的女孩。但是,她也知道自己冇戲。所以她一直期盼著,期盼如果可以,自己所嚮往的真絢能朝自己伸出手,然後拉著自己,把自己帶到跟同樣的地方去。

但是,這個願望冇有實現。

這從一開始就不可能實現,連實現的希望都冇有。

之後,她又期盼著把已經消失的真絢留在這個世上,哪怕用自己的一切做代價也在所不惜你。但是,這個想法根本隻是腦子一熱,現實來看一樣不可能實現。

照著紫鏡子,鏡中映現的,就像是畫失敗了的真絢形象。

那是對真絢拙劣模仿的形象,是自己試圖模仿卻又模仿不來,最終慘死腐爛之後的紫色的形象。

那簡直就是伊露瑪美夢的屍骸。不,那就是伊露瑪自己。伊露瑪本來感到恐懼,本來不願直視鏡中的身影,一味地抗拒、恐懼。

但是現在,

已經發覺一切的現在,

察覺到夢不可能實現,並親眼目睹這個事實的現在

伊露瑪——

「————帶我走吧」

在萬念俱灰以及隨之產生的平靜中,伊露瑪念出自己最後的夢想,朝著站在眼前自己已染成血色的夢想,主動伸出了手。

「……哭泣的瀨戶同學,眼淚突然變成了了血」

啟解釋情況。

伊露瑪放聲慘叫衝出『打不開的房間』,啟和菊本本來準備追上去,但因為情況太來得太突然而有所遲疑。後來,他們跟聽到騷動立刻乾鍋辣跌惺彙合,一邊奔跑一邊說明情況。

「在我眼前,瀨戶同學眼睛裡,流出來的眼淚,突然從透明的水,變成了紅色的血淚」

奔跑中,啟說話斷斷續續。

「於是——就在那個時候,我看到了。在瀨戶同學的眼睛被血淚染紅,染紅的眼睛反射出房間裡的景象,在眼裡映現的鏡像中,有個『冇有臉的女孩』從變紅的素描簿裡爬了出來。照這麼看,『紫鏡子』{不是家庭科教室裡的鏡子,就是瀨戶同學的眼睛}」

「!」

惺聽到啟的結論後詫異得屏住呼吸。與他並肩奔跑的啟露出深深悔恨的表情,氣喘籲籲地說

「我必須去畫的東西就是它。要觀察『無名不思議』就必須去觀察人……我發現得太遲了!」

啟吐露心中的悔恨。

伊露瑪的慘叫聲在校舍中不知什麼地方斷斷續續地迴盪開來。啟一邊追逐著被黑暗和噪聲消磨得所剩無幾的聲音,一邊痛徹品味著不甘。

映在伊露瑪眼中的『那東西』,不存在於現實的房間中。

既然伊露瑪是看到彆人看不見的『怪物』而害怕,那麼從這裡就應該意識到『怪物』就在伊露瑪的眼睛裡。

『怪物』在伊露瑪眼睛裡逐漸壯大,這時啟卻搞錯對象去畫什麼家庭科教室的靜物畫,以致喪失寶貴的時間。要是冇有耽誤,那麼啟早就開始下手了,也就應該不會弄到現在這個地步了。

搞錯要畫的題材,這作為畫手而言是致命的失誤。

對明明冇有任何感覺的東西,不能確定抓住要領就由著惰性一直畫下去,這隻能說啟從認知開始就墮落了。

就算那不是正常的畫,又有什麼不對。

想重畫,想要得到重畫的機會。

啟追逐伊露瑪,一心想著得去救她,一心想著現在的話應該可以畫出來。

「……!」

啟對大部分事情都不是太感興趣,看得很淡,但內心也懷著數不多的狂熱。他在這股狂熱的驅策之下奔跑,追趕。慘叫聲已經消失了,聽不見了。但是,他依然衝上樓梯,以最後聽到的聲音為線索,沿著血跡窮追猛趕。最後,他到達了那個地方。

就在伊露瑪正要消失在廁所中的時候。

他看到的,是伊露瑪像是被什麼東西拉著,向前伸著手,正要消失在『紅鬥篷』出冇現場的身影。

「瀨戶同學!」

啟朝她喊去。她做出反應,轉過頭來。但是,遠遠看到的那張臉上眼睛裡流著血,已經冇有血色,就像死人一樣。

然後——

{她笑了}。

伊露瑪用沾滿血的臉看著啟,笑得像花兒一樣燦爛。

就在大受震撼的啟的眼前,伊露瑪還是像原先一樣繼續被什麼東西往裡拉,接著消失在那發生過慘劇的燈光裡。隨即惺超過啟,向伊露瑪消失的入口衝去,手奮力地伸向燈光,試圖把伊露瑪拉回來。

瞬間

{啪洽}

如同舞台落幕,{燈光熄滅了}。

入口頓時被鎖進黑暗之中。與此同時,已經把手奮力伸向裡頭的惺「唔!?」地叫了一聲,連忙把手了回來。

在他手中的是

一個無力耷拉著的,大大的晴天娃娃。

那是伊露瑪那件頸部收緊的罩衫,裡麵空空如也。惺抓住了消失在光裡的伊露瑪,試圖把她拽回來,然而隻有罩衫脫了下來抓在手裡,伊露瑪本人被留在了黑暗中。

「………………!?」

啟氣喘籲籲地追了上來,看了看神情愕然的惺和罩衫,又看向陷入漆黑之中的廁所入口。

遲了片刻才追上來的菊無法掌握情況,茫然地注視著這一切。

然後

入口閃了閃,裡麵又亮了起來。

啟和惺急忙向裡麵看,但冇有找到伊露瑪的身影,隻看到掛著真絢遺骸的紅袋子的深處隔間,以及————

旁邊,新鮮的,鮮紅的血滴在便器裡。

又多了另一個,{全新的紅袋子}。

…………………………

………………………………………………

「……怪我能力不夠」

啟垂著頭,低沉地說道。

惺說

「不,這不怪你。這個『工作』本來就是瀨戶同學推給你的,何況本人又完全不配合。要是瀨戶同學配合一點的話,完全可能是不同的結果」

惺雖然在維護啟,但他自己的語氣也絕對算不上平常。

「實話說,麵對這樣的結局,我是感到自己不中用,但無法完全不生伊露瑪同學的氣」

他是在責備伊露瑪。

「啟,你不用往心裡去。這個結果雖然令人痛心,但的的確確是伊露瑪同學自己招致的」

惺雖然說得很決絕,但話中所傾注的感情卻更像是自責與自傷。對於這番安慰,啟也是搖搖頭,堅持不肯接受。

「我是知道這些才接手的」

他明明白白地講道

「我本以為那樣也好,協助瀨戶同學逃避,而最後我搞砸了,把她害死了。再說,{弄錯繪畫題材}就是能力不足,冇有藉口可找。我偏偏在繪畫上冇有全力以赴,所以難辭其咎」

「……」

惺不說話了。啟所說的這些,並不是向伊露瑪道歉或懺悔。不,他其實也有道歉和懺悔的意思在裡麵,但相比之下更加強烈的卻是身為畫手高傲與執著。

所以

「……不甘心啊」

啟低沉地呢喃道。

他目光低垂,但並不是單純看著地麵。

不隻是啟,惺、菊還有留希,大夥一起談論一起聽,同時也都在凝視著同一個地方。放在地上的手電筒所照亮的那個地方,是剛剛堆好的新墓。

真絢的墓旁豎起一個墓碑。那同樣是用木棍拚成的十字架,比真絢的墓小一號。

新墓碑上披著晴天娃娃罩衫。

染血的白罩衫在風中擺動,如此憑弔顯得萬分悲涼,但四個小學生做不了更多,最多也隻能讓她陪在真絢身旁。就像伊露瑪自己選擇的臨終之所。

「……好歹在下麵幸福地做鄰居吧」

留希俯視著墓碑,嘴裡輕輕嘀咕。

除了真絢,和伊露瑪說話最多的就是留希。留希也從本人口中聽到了她對真絢的嚮往。建議把墓堆在真絢旁邊,也是留希畏畏縮縮向大家提出來的。

「瀨戶同學說,她想成為見上同學那樣」

「這樣啊……」

惺陰鬱地點點頭。

「原來如此,我看到了瀨戶同學最後一言。現實中的瀨戶同學伸著手,然後鏡中的瀨戶同學被見上同學拉著手,帶走了」

啟似是想明白了,描述出伊露瑪最後的情況。

大家似乎跟著想象到了最後的情景,凝重的沉默瀰漫開來。

過了一會兒,啟開口說道

「那麼我在瀨戶同學眼中看到的,就是見上同學了嗎」

最後見過伊露瑪眼睛的啟,這樣說道

「她是被鏡中的夢想帶走了嗎」

「原來是這樣啊」

他看著墓,淡然地說道。聽到這話,惺也跟著再次開口

「所以,瀨戶同學是被夢想殺死的嗎」

而且,他語氣少有地帶著譏諷。

「想想發現,在二十歲之前不能忘卻的『紫鏡子』,說穿了就是未來的夢想呢」

「惺,你也會說跟『太郎同學』一樣的話啊」

被啟這樣指出來,惺自嘲地「哈哈」一笑。

「想明白了,禁不住有感而發吧」

他又接著說

「我覺得這很正常。畢竟,我們或許根本就冇有未來」

「惺」

啟強勢地叫惺,用力抓住惺的胳膊。

「瀨戶同學在你眼前眼睜睜地被帶走,你最好休息休息」

「不,我冇事……」

「怎麼會冇事,先休息一下。走吧」

啟拉著惺走向校舍。菊和留希露出擔心的神色,也跟在後麵。不久,操場上的人走光了。

立著無數墓碑的操場上,

這天又多了一座新墓碑。

黑壓壓的天空俯視著它。

此處的黑暗吞噬當中的一切,隻留下黑黑的影子。剛剛離去的四個人將自己的影子灑在林立的無數墓碑之間,彷彿是以後要立在當中的四座新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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