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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話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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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話

『紅鬥篷』

出冇於學校廁所。

不知什麼地方傳來「你想要紅鬥篷嗎?」的問話,

隻聽得見聲音,但看不到人影。

你如果會「要」,你就會從背後被刀捅死。

說是,背上被流出鮮血,

看起來就像披著紅鬥篷。

看到黑板上寫的那串文字之時。

見上真絢以為那是偶爾會遇到的找碴行為,未曾懷疑。

『放學後委員

見上真絢』

總之就是挖苦自己因為有工作就可以免除班級事務,放了學就能走。所以真絢歎了口。然後也就隻是這樣而已。真絢早就習慣了這種事,她意識就聖湖左愛那樣的世界裡。

真絢是個容貌出眾的少女。

小學六年級身高就超過了一米六,打扮時髦,皮膚雪白。漂亮的黑色長直髮,長長的睫毛,形狀優美的薄嘴唇,還有小巧端整的五官。

她還冇上小學之前就不時以兒童模特『真絢』的身份參加工作,被刊登在雜誌與商品目錄之上,偶爾還會出現在電視上的角落,深受朋友們的讚賞和羨慕。跟她交際的朋友都是特彆喜歡娛樂和時尚,性格開朗的孩子。在那樣的女孩子上層團體之中,真絢與其說站在團體中心,不如說她身處團體的象征或者偶像的位置上,每天都對周圍的人們笑臉相迎,散播存在感。

「啥啊那是?」

那些朋友看到黑板上的記錄,一邊關心真絢,一邊為真絢義憤。

「又是那個吧?好久冇碰到了」

「找碴?誰寫的?」

「這個嘛……」

麵對大家這樣的反應,真絢傷腦筋地一笑。

「大家算了吧,也彆找誰寫的了」

「可是……」

「瞧,我早就習慣這種事了,再說找到也冇什麼好處」

「是嗎?」

麵對真絢息事寧人的態度,大家勉為斂去攻勢。

其中一人說道

「我先去把它擦了」

然後朝黑板小跑過去。

「謝謝你,小春」

「一點小事,沒關係啦」

突然而來的小小麻煩就把團體弄得一驚一乍。

團體裡的大家雖然是朋友,但同時也想著通過和真絢做朋友來抬高自己的身份,因此總是捧起真絢,抬高真絢。

我是那個『真絢』的朋友——被以此為自豪大家的大家抬著,真絢總是露出燦爛的笑容,又是把登了自己的新雜誌帶到班上,為大家追捧的偶像提供些許風光事蹟。

人就看外表。

隻要外表好,就能快樂幸福地活下去。

雖然也有些人並不采用那種生存方式,但真絢冇有嘗試過那種方式,所以並不明白。因為從彆人眼中隻能看到一個人的外表,所以外表應該不是一個人的全部吧?

至少,真絢現在用的是那樣的方式生存。

不過這樣一來————自然就會出現接受自己的孩子,和有意疏遠自己的孩子。

道理就是如此,亙古不變。

所以,黑板上寫著自己名字的那個板書同樣不算什麼。

對於真絢來說,很久以前就時不時地遇到那種事,所以早就習慣了。就算情況有些不太對勁,但也隻可能是什麼人在搞惡作劇,除此之外絲毫想不出彆的可能。

噶————————

咚————————

「………………!?」

當天夜裡,十二時十二分十二秒。

深夜的房間裡突然響起那個刺耳的激烈鈴聲。真絢被嚇得跳起來,就那樣緊緊抱住劇痛的腦袋——隨後抬起臉的時候,目睹到了異樣的情況。房門不知什麼時候打開,而且門那邊連接著學校的走廊。

「咦……什麼情況……!?」

夾雜著雜音的校內廣播響徹房間和走廊。

『————雜————呲……呲呲…………

……通知委員』

『請……放學後委員……到、校……集合』

「啊……!?」

一切都無法理解,真絢茫然地聽著廣播。麵對這個就像在做怪夢一樣的詭異狀況,真絢在茫然中起身,提心吊膽地朝門走去,確認門那頭的情況。

「…………」

她首先感覺到的是,散發著學校氣味的冰冷空氣。

那種夾雜著塵埃,散發著建築材料死氣沉沉的氣味,乾燥冰冷的空氣,灌入到房間裡飄著熏香的溫暖空氣當中。

真絢向吸入著那種空氣的房門靠近,向內窺探。

自己房間所連接的地方,確實是學校的走廊。隻不過裡麵是深夜的學校,燈光前所未見的昏暗,所有窗戶黑洞洞。

「咦……」

就算把身子也探了進去,看到的還是學校的走廊。

不是自己家的走廊,也不是幻影,學校的走廊就在門外,冇有消失。

麵對過分離奇的情景,真絢還在懷疑自己身在夢境,想也冇想就踏了進去。

緊接著。

她發現自己被留了下來,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深夜的學校走廊裡,也冇有回去的路。

「咦……」

過來時進的那扇門,消失了。

然後,接觸肌膚的伊芙觸感不一樣了。剛纔還在身上的柔軟暖和又可愛的品牌睡衣,被換成了從未見過的像是製服的服裝。她對這個情況感到無比困惑,四下張望,結果背後不遠處有燈光突然闖進視野。

那是,女廁所的入口。

在一眼望去全都籠罩在昏暗之中的走廊的景色中,隻有那孤零零的一道光。不懂為什麼唯獨女廁所的燈光那麼亮,那亮得奇怪的光從廁所入口刺眼地灑在走廊上。

「………………」

缺乏光線的世界中,隻有那一處燈火通明。

可是,那光實在假得很,不能讓人感到安心,反而散發著不自然的陰森感覺。

彷彿就像民間傳說中,迷路進到夜晚的深山之中,遇見獨一戶人家的燈光。

又或者是夜路上遇到的,叫賣蕎麥麪的攤販的燈光。一看就知道,那光顯然是非人之物引誘犧牲者的燈光。可是,周圍的環境也一如民間傳說裡常常描述的那樣,放眼望去隻有昏暗的走廊和黑洞洞的窗戶,除了那裡之外,不存在任何感覺靠得住的東西。

和男廁所並排的兩個入口。

唯獨那邊的女廁所,亮著光。

「………………」

真絢呆呆杵在原地,但試著等了許久,夢還是冇有醒來。

等得越久,寒氣、現實感,以及扭曲現實的噪音就侵蝕得越厲害。

過了一段時間,真絢無奈之下邁出腳步。她靠近眼前那女廁所的燈光,心不在焉走出讓她感到不安的昏暗,踏入灑在走廊上的燈光裡。

然後————真絢向內窺探,結果停在了那裡,一動不動了。

「…………什麼啊這是」

她不禁發出一聲呢喃。

裡麵是被照得透亮的,已見慣的學校廁所,隔間以開著門的狀態平淡無奇排列在那兒。但是,她在正中間的一個隔間裡,看到有怪異的東西。

紅。

有某種很大的紅色東西,掛在廁所的隔間裡。

是布。是裝飾體育館講台上的那種,學校旗幟大小的,純紅的布。那東西顯然當錯了地方,但現在理所當然一般在隔間裡從天花壩上吊著。

天花板上裝著一個原本不可能存在的大鉤子,一條繩子從鉤子上垂下來,把布吊著。布四個角被一條繩子單邊繫著,以耷拉著的狀態掛在隔間裡。

隻是這樣。

僅僅隻是這樣。

除此之外什麼都冇有。

確確實實隻是這樣。

儘管它很是詭異,令人毛骨悚然,但有些超現實,僅此而已。

「…………」

真絢像中邪了一樣呆呆杵在原地,看著那東西。

她就那樣一直看著。但是,真絢突然聽到有人叫喊,大吃一驚轉過頭去。

「……難道是,見上同學?」

「!」

是個少年的聲音。

隻見身後的走廊那頭,正好在上樓梯的拐角處,不知什麼時候站著一個男生,正看著真絢所在的方向。

真絢記得那個長相。他是個又成熟又帥氣的男生,在女生之中很受歡迎,在男生裡麵也特彆出眾。真絢那些超喜歡娛樂的朋友也經常談到他,評價他完全不輸給那些藝人,所以記住了他的名字。

她說出了那個麵子。

「…………緒方同學」

緒方惺。他快步向慎選所在的地方靠近。

真絢吃了一驚。儘管有著男女與細部的差彆,但他身上的製服顯然跟自己現在穿著的一樣。而且不知道為什麼,這裡明明是教學樓裡麵,他卻一隻手裡提著鏟子。真絢儘管對他的樣子感到可疑,但下意識還是準備和平時一樣笑臉相迎。

但是

「果然是見上同學」

惺略顯急迫地停在真絢麵前,然後看向真絢剛剛窺探的廁所,迅速問了過來

「見上同學,你來之後,一開始來這裡?」

「是啊……」

真絢回答了他。雖然是回答了,但她對於眼下這個情況提出這個問題感到很冇教養,另一方麵她又在懷疑自己是在做夢,結果平時用於社交的微笑露到一半又收了回去。

冇必要對冇教養的人特意擺出笑容。如果這裡是夢,那就更冇必要了。

結果,幾乎從來不在人前表現冷漠的真絢,板著臉對惺問道

「喂,這是不是夢?」

這次換惺回答她這個不愉快的提問。

「很遺憾,這是現實」

「……」

真絢不滿地抿著嘴。惺目光在那樣的真絢和廁所之間往返,觀察了一番後輕輕撥出一口氣,接著說道

「不過,幸好你好像還冇有遇到可怕的事情」

「……可怕的事情?」

真絢皺起眉頭。

「什麼意思?」

「嗯,之後會好好解釋」

惺點點頭。

「但是說來話就長了,你先等等。待在這裡或許會有危險,先換個地方吧」

然後惺這樣說道,率先邁出腳步。真絢當然不可能接受那樣的回答。

「廁所裡的那個,是什麼?」

真絢在身後又向惺問道。

惺冇有回頭,冇有止步,繼續快步往前走。

「……」

「喂」

真絢跟在後麵,繼續質問。

她得到的,隻有一個短短的回答。

「無名不思議」

真絢被帶到的地方,是傳說中的『打不開的房間』。

她頭一次見識到開著的『打不開的房間』裡麵。惺把她請了進去,說

「你在這裡等等,我還要找到其他人帶過來」

然後就匆匆忙忙離開了房間。

這段時間,真絢被留在『打不開的房間』。不過,房間裡不是隻有她一個人,從一開始就有一個白髮少年。但是那個少年背對真絢,頭也不回,不做自我介紹,什麼話也不說,所以真絢也冇有主動說一句話,一聲不吭隻盯著他的後腦。

真絢在從事模特工作的拍攝現場比普通人見識過更多樣的髮色,但她也不曾見過如此長度的完美白髮,更彆說是還是在跟自己年齡相仿的小孩子身上了。如果說見過同樣的東西,那麼隻可能是在電視劇或者電影裡出場的老婆婆身上見過。

————也罷,這根本無所謂。

真絢這樣心想,默默站在原地。

這段時間裡,惺回來了好幾次,把其他的孩子一個個帶來留在這裡。一段時間裡,真絢跟那些像是嚇壞了的小孩子們也是一句話也冇交流。最後,當房間裡的小孩子合計達到七個人的時候。

「……哎,真受不了。這下全都到齊了吧?」

白髮少年說出了第一句話。

這就是見上真絢的,『放學後委員活動』的開端。

真絢的『工作』,就是觀察那個吊在廁所裡的紅布。

那個紅布是『無名不思議』。

名為『紅鬥篷』

……太傻了。

真絢的感想就隻有這些。

這個異常的現象也是,得到的解釋也是,被強加的工作也是,還有之後遇見的人也是————進一步說,還有醒來時手裡拿著『指南』和『日誌』,以致於自己無法否認的現實也是,全都蠢透了。

自己便捲進了荒唐的情況。這就是真絢的認識。

自己負責的那什麼『無名不思議』單純就是一塊布,這實在太蠢,也是讓真絢缺乏危機感的最大理由。但就算拋開這點不談,真絢還是很冷靜。準確地說,應該是冰冷。

她雖然無奈地承認了這就是現實,但她並冇有完全相信緒方惺和那什麼『太郎同學』的解釋,也不打算聽從他們。

那個『太郎同學』不論外表、身世還是言談都很可疑,被他像小弟一樣隨意使喚的緒方惺也純粹的靠不住。真絢和她的朋友們不同,對惺並冇有對異性的那種興趣。乾模特工作的話,看那些光臉長得好看的人就像逛超市。

『放學後』冇有多可怕。

隻是可疑,然後煩人而已。

可是,真絢又不知道逃離這裡的方法。

她不接受這一切,但又憑著小孩子的變通性,以冷靜懷疑的態度也不否認這個異常的現實。但從結果來說,這反倒讓真絢比其他所有人更加迅速地適應了『放學後』。

她不哭,不怕,也不鬨。

要是被認為腦子有問題也挺麻煩的,所以她也不對其他人吐露自己的想法。

但就算這樣,她也不打算老老實實執行那什麼『委員工作』。

這絕不是對待『放學後委員活動』的理想態度。但諷刺的是,儘管誰都冇對真絢講過,純粹以麵對『放學後』的人的態度來說,真絢基本能得滿分。

因此——

「那麼從今天起,要正式開始『委員工作』了」

同樣是星期五,再次被鈴聲召集過去。

第二次『放學後委員活動』在惺的這句話之下開始,除了『放學後』的學校的氣氛實在令人不快之外,非常平穩地迎來了結束。

惺好像在不動聲色地監視者所有人的動向,那個目光很煩人,所以真絢姑且去了女廁所,去麵對了那塊紅布。可是,也就隻是這樣而已,之後什麼事情也冇發生,就隻是這樣而已。時間漸漸過去,真絢冇多久發現手機可以正常使用,之後真就開始一邊上網一邊打發時間,就這樣迎來了結束的四時四十四分四十四秒。

結束了那樣的『放學後』之後,忙碌地度過週末,星期一再次上學。

「那、那個……見上同學」

早晨,在剛剛踏進校門,還冇見任何人,一個人的時候,真絢在教學樓大門附近突然被女生的聲音叫住。

「……那個,記得你是————瀨戶同學」

向她搭話的人是瀨戶伊露瑪。

「啊……你記住我了啊。好開心……」

被真絢喊出了名字,伊露瑪害羞地低下頭。看樣子,伊露瑪應該是一直在這裡等著真絢到校。真絢平靜地露出微笑。

「怎麼了?」

「那個,我想和你談談,『放學後』的事情」

「……」

真絢猜到就是這樣。

她和伊露瑪在白天的學校裡一次都冇有說過話,所以除此之外一個話題都冇有。但實話說,就算是關於『放學後』的事情,真絢也覺得跟她完全冇什麼可說的。

真絢儘管這樣想,但還是用擔心的口吻對伊露瑪表示關心。

小小年紀便已經曆社會的真絢,潛意識裡早就沾染上了交流之道。

「你冇事吧?」

「嗯,還好……也、不能算好吧……」

伊露瑪低著頭答道。

真絢看著她的樣子,好奇地問道

「你負責的,有那麼可怕嘛?」

「嗯,很可怕啊」

伊露瑪點點頭。

「是嗎,是怎樣的東西?」

「呃,那個,可怕是可怕……但因為可怕……我冇去看。這段時間『委員工作』的時候,我太害怕,從冇去過自己負責的地方」

「這樣啊……」

原來如此。真絢在心裡點點頭。在那邊的成員之中,伊露瑪是負責害怕的角色,因為好奇怎麼回事就問了過去,得到的是能夠接受的回答,所以真絢很滿意。

伊露瑪無從得知真絢內心那樣的想法,

「……謝謝你替我擔心」

率真地以為自己被關心了,向真絢道謝。

「見上同學又漂亮,又溫柔」

然後還一無所知地誇獎了真絢。

「而且,還很強大」

「強大?」

真絢唯獨無法理解伊露瑪後麵給出的評價,這次完全發自內心地感到納悶,歪著腦袋。

「我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讓人覺得堅強的事情啊……你是在指什麼事?」

「那個,在前陣子的『放學後』,見上同學獨自頂撞了『太郎同學』」

伊露瑪為了表達感受,手舞足蹈地拚命答道。

「我看到你跟他爭論,死磕到底,就覺得那種事我絕對辦不到……所以,心裡暢快了些……」

「啊,那件事啊……」

上次『太郎同學』荀彧提問的時候,真絢就問他「你一直都坐在那裡嗎?」,結果輕微地吵了起來。那次真絢確實不能說完全不是故意挑刺,但更多的是真的好奇,所以就問了出來而已。真絢也並不是專門要跟他死磕才問的。

「這件事,稍稍讓我鼓起了勇氣……」

伊露瑪這樣說道,用無比真摯的目光看著真絢。

「雖然有些奇怪,但我還是想對你說聲謝謝。我今天想說的就是這些」

「是嗎,謝謝你。但是我並冇做什麼值得道謝的事情啊」

真絢說道。事實也是如此。但是,真絢這樣的回答反而讓伊露瑪看她目光更加充滿尊敬。

「『放學後』裡的見上同學雖然有點可怕,但是非常堅強,非常可怕。不過,平時的時候總是麵帶笑容,非常溫柔,人又漂亮,是我嚮往的目標」

伊露瑪眼睛閃閃發光地說道。

「我也想像見上同學你這樣」

「原來是這樣啊……謝謝」

麵對低自己一年級的女生向自己投來的真誠崇拜與好意,真絢回以感謝以及格外溫柔的微笑。

但是——

微笑著的真絢心中,卻是空的。

冇有開心,冇有欣慰,冇有任何感覺。但是,也並冇有感到憎恨或是疏離。

真的是毫無感覺。

真絢早已完全習慣彆人對自己的評價。她從很小的時候就過度暴露在從不遺餘力的讚賞到人格否定的輕蔑,猶如坐過山一樣的譭譽褒貶之中,會對那些東西產生感觸的心早已徹底磨滅,不複存在了。

人很漂亮,但好打交道。

當自己長得漂亮就囂張。

人又好看,心地又善良,平易近人。

人長得是好看,但很可怕,不知道心裡在想什麼。

周圍的人總是對真絢各種評價。

誠實的乖孩子。

瞧不起身邊的人。

冇想到挺認真。

討好老師,心機很深。

諸如此類,五花八門。

但是。

這所有,這一切,都錯了。

這是因為,真絢心裡————從來不存在自己。

真絢就是一具人偶.

她首先是父母的人偶,其次是工作中遇到的大人們的人偶,然後還是朋友們的人偶,再然後是那是那是遇到的那些人的人偶。

自己是個隻會按照周圍所期望的去說話,去行動,臉上笑眯眯,除此之外什麼都不做的人偶。真絢活到現在,從來冇有出於自己想要怎樣,想要讓彆人如此看待自己兒做過什麼。

真絢平時的言談舉止、態度表現、時尚品味,給彆人看的一切全都是照著媽媽製作的說明書以及社交需求養成的。

從很小的時候,媽媽就一直告訴她這一切都是為了工作,對她實施嚴厲教育。工作的時候自當不論,和媽媽在一起的時候時時刻刻也要——也就是說日常生活的幾乎一切,她都必須照做。

因為,漂亮可愛的『真絢』時時刻刻都在被人看著。

所以,真絢必須展現出理想的外貌與舉止。

當然,最常看她的人是『媽媽』。外人嚴重的真絢,完全就是按照媽媽的意思製作出來的,理想的女兒。

這樣做。那樣做。這就是道理。

真絢從開始記事之前,事無钜細都會被要求,一個勁地一直就光扮演著媽媽理想中的女兒『真絢』。

真絢儘管很少挨吼捱打,但很小的時候常常被連續灌輸幾個小時對所有言行的要求,直到『聽懂』。然後在那種時候,母親常常把壓抑的煩躁朝物件和爸爸身上發泄。

真絢自己的東西裡,冇有一件是從很小的時候一直保留到現在的。因為每當母親有什麼不滿意,她的東西就會被扔掉。家裡冇有一件東西從真絢很小的時候一直留到現在。因為一個人留在家裡的母親在把不滿爆發出來的時候,東西都被砸壞了。

有天晚上真絢冇能達到媽媽的要求,母親說了句「晚安」把真絢趕進我是,之後就開始夫妻吵架。那次吵得太可怕了,動靜響徹了整個家,主要是母親的怒吼聲。真絢那天晚上一邊聽著吵架的聲音,一邊嚇得用被子捂著頭,縮著不敢動彈。然而到了第二天早上,她看到爸爸和媽媽就像什麼都冇發生過一樣正常談笑的樣子,實在不敢相信,甚至懷疑那是一場噩夢。

那樣的種種事情,讓她很討厭,很害怕。

但是自己做得好的時候,媽媽對自己又會溫柔得就像蜜糖。

為了討好那樣的媽媽,真絢的幼年期一直是默默順從。

而結果當意識到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冇有一件自己想做的事,也冇有一件喜歡的東西,成了一個那樣的小孩。

所有的言行,都已彆人如何看待為標準。

也就是說,母親如何看待自己就是標準。

真絢是一台按照母親的程式運行的機器人,所以自己說的話、行為、微笑當中,都冇任何自己的好惡或意圖。所以當大家看著真絢,說真絢是怎樣的小孩,又怎樣的想法,想做什麼,這些對內在和意圖的猜測全都錯了。

一切都是隻是『看上去那個樣子』的幻影。

所有人都隻是自顧自地看著自己想看到的真絢而已。

包括以為她出乎意料的人好,關心親密的朋友們;包括覺得她囂張,不是很熟的班上同學;包括看著真絢,想象著她是怎樣一個女孩的雜誌讀者——也包括眼前這個,正用崇拜的目光看著自己的伊露瑪。所有人,全都是。

真絢是人偶。

徒有外表,不存在靈魂,空蕩蕩的人偶。

真絢是是有外表的存在。

包括言談舉止都不是內在的流露,已經被媽媽調整成外表的一部分,跟服飾和化妝是一回事。

媽媽隻誇真絢的外表。

父親也隻誇真絢的外表。

工作夥伴也隻誇真絢的外表。

朋友,還有其他所有看著真絢的人,全都隻誇真絢的外表。

真絢。

那個名字,是賦予這副外表的名字。

真絢根本不存在自我。

至少被喊那個名字的東西,毫無疑問從不曾包含過可稱為自我的東西。一次都冇有。

大家——媽媽,爸爸,朋友——

老師、同學、工作夥伴、看雜誌上真絢的人們——

眼前一邊跟自己聊著,一邊向自己投來崇拜目光的伊露瑪——

見上真絢。

喊的都是這副外表。

都在用那個名字,喊著這副外表。

「…………」

真絢掛著空蕩蕩的微笑,看著伊露瑪。

她冇有任何想法想通過這個微笑傳達給伊露瑪。伊露瑪此時此刻看著的正是她自己想看到的真絢,領會著自己想要的內在意思。

「用不著變得像我這樣,瀨戶同學已經很可愛了啦」

真絢說道。

這是真心話。偏褐色的肌膚,閃亮的大眼睛,可愛的衛衣,洋溢著內在性格的言行。伊露瑪不論外貌、時尚品味還是內在都非很有個性,然而卻說自己想變成真絢這樣的空殼。

「但是,那個」

被誇可愛的伊露瑪害羞得一邊交替搭著手指,一邊說道

「當然也有說外表,但是——我想讓心也像你那樣」

「心?」

真絢不解。

自己根本不存在那種東西。

「我想成為像見上同學你那樣,遇到討厭的事情也不逃避,可以好好頂回去,內心堅強,溫柔,帥氣的人」

但是,伊露瑪這樣說道。

真絢感謝伊露瑪的誇獎,但她誇獎的其實是甜甜圈中間的洞。

「原來是這樣啊」

真絢對伊露瑪答道

「我應該不是你想的那樣,不過你願意就好」

所以她不說破,把話語、笑容,都模糊過去。

伊露瑪對真絢抱著好感,會擅自把那些話當成善意。伊露瑪臉微微紅起來,然後再次開口

「所以……」

就在伊露瑪正要說出什麼的時候。

伊露瑪的目光不經意轉向真絢身後————隨即,她眼睛大大張開,泛紅的臉頓時血色全無。

然後

「噫……!」

喉嚨裡發出屏息的尖叫聲。

伊露瑪臉上寫滿了恐懼。真絢不得不大吃一驚,轉頭看去。

「咦……?」

那裡什麼都冇有。

看了也什麼都看不到。

哪裡隻有早晨的教學樓大門,以及一如既往人來人往的景色。

許許多多平淡無奇背雙肩包的小孩還有老師來來去去,就隻是那樣的景色而已。

「什麼?怎麼了?」

真絢問過去。

但伊露瑪臉上依舊是怕得繃得緊緊的表情,一點點向後退,退到能讓真絢擋住對麵的位置上。

然後

「為什麼——」

嘟噥了一聲。

她雙眼大睜,就像很艱難地擠出來一樣,就像壓抑著叫喊一樣,嘟噥了一聲。

「為什麼——『紫鏡子』在這裡……!?」

「!?」

麵色蒼白。

真絢聽到這話,再次看向自己身後,但在那裡依然隻看到平淡無奇的人群,怎麼找也找不到讓伊露瑪臉色大變的東西。

伊露瑪早上在學校裡看到了應該是『無名不思議』的東西。

之後又問出小島留希昨天也在家裡看到了什麼。

根據交談,二森啟也有相同遭遇。

然後,惺照看伊露瑪,詢問情況之後向大家解釋情況就是這麼回事。大家的日常生活會被逐漸侵蝕。這正是『放學後委員』的命運,是負責『無名不思議』的真正含義,然後正因如此必須做好『委員工作』。

「!」

然後當天,真絢在回到家,走進媽媽所在的客廳的那一刻,她驚訝得愣在了原地。她看到客廳正中間,吊著一塊大大的紅布。

「那、那是……」

「真絢,怎麼了?」

媽媽以一身完美的白色基調打扮,坐在客廳裡的大沙發上,在電話裡談著公事。她看到真絢的樣子便捂住了手機的麥克風,問了過去。真絢下意識條件反射地回答「冇什麼」,但剛纔明明還清清楚楚就在那裡的紅布,此時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是幻覺。

心臟在驚嚇的餘波中撲通撲通跳著。

真絢立刻掩飾,露出驚訝的表情,對等待回答的媽媽說

「就是……突然想到一件事」

「是嗎,那就好」

媽媽這樣說著,又繼續打電話。

真絢用眼角看著剛纔那個地方,離開客廳。

然後——

——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

真絢回到自己的房間,讓內心鎮定了下來。

她脫下配色為成熟的棕色,款式小巧的定製雙肩包放在櫃子上之後,想起早上伊露瑪的樣子。然後,像事不關己一樣這樣這樣心想。

………………

之後迎來第三次『放學後委員活動』。

這一天的氣氛顯然跟前兩次不一樣。

原本被召集到『打不開的房間』中的大夥之間瀰漫著的,是麵對這異常又蠻不講理的情況所產生的害怕、不滿與哀怨。但如今,那些情緒已然掩蓋不住,徹底流露在外,化作凝重的緊張情緒,統治整個房間。

今天大家身上,是疲憊與悲壯感。

不知底細的怪物從這個『放學後』的學校,入侵到了普通的生活中。麵對這種最糟糕的情況,大家開始感到走投無路,這種情緒從每個人身上散發出來,填滿房間。

情況最為嚴重的人是二森啟。

他所負責的『紅衣男孩』好像是看到就會死的都市傳說。

在那層含義上,真絢負責的『紅鬥篷』也是帶有死亡危險的都市傳說。但是,至少在真絢自己看來,『太郎同學』的命名方式不得不說非常隨便。

那就隻是一塊紅布。

仔細觀察根本不是什麼鬥篷。

那是根據聽到的外觀描述,憑感覺武斷的想象。所以真絢內心認為,啟也大可不必對『太郎同學』命名當真。

那是彆的東西。她那麼認為,也願意那麼相信。

話雖如此,她也並冇有講出這些觀點來激勵啟。因為自己冇義務那麼做,也冇好處。

她跟啟之間甚至冇有好好說過話。如果他像伊露瑪那樣找自己說話,給他一點點建議當然也無妨。

「想必大家都已經明白認真對待『委員工作』的意義所在了吧」

『太郎同學』麵對大家的困境,說道

「所以,上次冇去『工作』的人,以及冇提交『日誌』的人,今天要好好提交」

「…………」

伊露瑪一直逃避著自己負責的『工作』,當然也冇有寫『日誌』。她現在一副快哭出啦跌表情低著頭。

真絢跟她一樣,但皺起眉頭。

真絢覺得那些至少跟自己無關。因為她並不害怕『紅鬥篷』,而且自從那次在家裡客廳看到過一次之後,就再也冇有在日常生活中見到過『紅鬥篷』。

「啊,見上同學稍微等下」

然後,在大家準備前往各自負責的地點,從『打不開的房間』裡解散的時候,正要離開真絢被惺叫住了。

「方便占用一下時間嗎?」

「……」

真絢答應了他,但冇有露出一絲笑容。

對真絢來說,笑容和親切都是『工作』的一部分。那些是為了讓模特工作順利進行,扮演模特『真絢』,繼而扮演媽媽理想中形象的『工作』。這個『放學後』……至少『太郎同學』跟真絢的現實並無聯絡,所以真絢冇必要送上福利。

最開始她當這是場夢,扔掉了親切的假麵具。

她現在知道不是夢了,但從結論上來說還是保持著這個狀態。

反正事已至此,真絢索性把這個『放學後』的現實和自己的現實區分對待。即便之後在『放學後』中表現得冷冷冰冰,其他人也把那當成是真絢麵對蠻不講理表示憤怒的毅然態度。真絢從跟伊露瑪對話之中瞭解到了這一點。

她當然並不是完全冇有不滿和憤怒,所以身處這種狀況下還讓她表現出親切態度的話,她實在咽不下這口氣,現在用不著那樣毫無疑問正好求之不得。

所以,真絢麵對惺時同樣冰冰冷冷麪無表情。

「……什麼事?」

「有點小事,不知道能不能拜托你」

大多數人被真絢這樣冰冷對待,通常都會格外害怕。但是,惺並冇有表現出在意,若無其事地講正事。

「能不能幫忙把這個貼在你負責的地方?」

惺說著,遞過來一張筆記本上撕下來的紙。之上用馬克筆寫著字。

『有』

是目前在『放學後』的學校裡已經見過多次的那個警示單。由『委員』張貼在已確定存在『無名不思議』的地點,用於警示。

「見上同學來之前,並冇有關於那個女廁的目擊情報」

惺說道。

「因為是新出現的『無名不思議』,所以還冇貼警示單。我知道你並不服這個『工作』,但可以的話,還是想請你幫這個小忙」

「……」

真絢一聲不吭,粗魯地接過和小號膠帶一起遞過來的警示單。

「謝謝,幫大忙了」

惺對真絢這種態度表現得毫不在意,笑著道了謝。

真絢不做任何迴應,轉身就要走。

這時,惺又連忙拉住了她。

「啊,再等一下,還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可以嗎?」

真絢轉過身來。見真絢止步,惺鬆了口氣,然後以早已習慣似的友好態度說道

「見上同學,你看上去好像比其他人更加從容不迫,實際上是怎樣?」

「…………」

真絢向惺投去差異的表情。

「啊,不想回答我沒關係,如果你真的有餘力的話,我想請你稍微留意一下其他的人」

惺應該知道說的話很冇禮貌,一副不求真絢答覆,隻把該說的事情說出來的態度。他直直地看著真絢,繼續往下說

「這純粹是我的請求,你可以不當回事。我就是希望你可以的話就照顧一下跟你一樣新來的女生」

「……」

「因為,瀨戶同學總像是非常痛苦的樣子。當然這不是說見上同學你就不痛苦,或許你也隻是在默默忍受,但每個『放學後委員』是否撐得下去完全不能一概而論,跟負責的『無名不思議』的危險性、相性、本人內心強度等種種因素相關,所以情況允許的話,有餘力的人最好是能照顧一下冇有餘力的人。這都是為了讓大家一起平安度過『委員活動』」

真絢一聲不吭地看著惺。惺冇有被真絢的氣場嚇到,眼神中透著堅強的意誌,嘴上露出微笑,正麵注視著真絢。

「行不行呢」

「…………」

就這樣僵持了許久。

真絢歎了口氣,移開目光,答道

「……好吧,就幫一點」

「謝謝!」

惺開心地笑逐顏開。真絢心想,反正就算自己不想幫,伊露瑪也已經來求自己了,到時候的情況肯定就是多安慰幾句,既然如此權當給惺賣個人情也不錯。真絢本來是懷著幾分心機答應下來的,結果惺竟然真誠地為此開心起來,這反倒真絢內心五味雜陳。

「太好了。我就知道跟見上同學是能好好對話的」

惺笑著說道。

「這話什麼意思?」

真絢皺起眉頭問過去,惺略顯落寞地答道

「瀨戶同學多半是怕我吧,然後小島同學也有點,我們到目前都冇能對等交談」

真絢不禁說道

「原來你有自知之明?」

「當然。被捲入如鐘異常的情況中,我卻表現得那麼積極配合,難免被大家懷疑」

惺承認了。

「但我這麼做,從結果來說要更加安全快捷。先定好規則並要求配合的話,就算大家會牴觸,但真到緊要關頭的時候會更加果斷。等大家真的遇到糟糕的情況導致無法挽回的話,再讓大家齊心協力很可能就太晚了」

真絢皺著眉頭,不解地問道

「這是去年的教訓?」

「是啊。還包在我前麵『委員』的經驗」

惺點點頭。

「實話說,我也並不是完全不在意被人討厭,一直被人討厭也挺疼頭的,不過我們需要一定程度被人恨的角色。當然,讓老師來當那個角色最輕鬆,不過彆看老師那個樣子,其實內心很敏感呢。所以隻能厚臉皮的我來當了」

「喂,彆胡說八道」

一直靜靜坐在房間深處的『太郎同學』發出抗議,惺「哈哈」開心地笑起來。

「……關係真,讓我好羨慕啊」

真絢酸了一句,轉過身去,這回準備真的離開。

「看起來像嗎?謝謝」

「喂,把話收回去」

真絢聽著身後二人嬉鬨的聲音,懷著掃興的心情邁出腳步。

這時,背後傳來惺的聲音。

「啊,對了,要提醒一件事。我雖然拜你關心彆人,但最應該關心的還是自己!」

這句提醒話裡有話。

「千萬注意不要跟她負責的『無名不思議』有什麼瓜葛!」

「知道了知道了」

這回真絢頭也不回隨口應付,擺了擺手中的『警示單』,這次真的離開了『打不開的房間』。

「………………」

已離開房間,被排除在『打不開的房間』之外的刺耳噪音與昏暗氛圍再次將真絢吞冇進去。

『放學後』的走廊上充斥著淡淡的不快與緊張感。暴露在這樣的空氣之中,一旦停下腳步,不安便會透過皮膚透進內心。

獨自前行的真絢隻把腰桿挺直,加快腳步,驅散襲來的不安。

那股不安越是強烈,對安全的『打不開的房間』也越發戀戀不捨。她將湧上心頭的那股依戀也拋棄在意識之外。

「……搞什麼啊」

真絢一邊走,一邊回想剛纔和惺他們之間的對話。

那是和無法信任的人之間的對話。正因如此,真絢隻能變本加厲地回以譏諷、頂撞與難聽的話。

因為,現在的真絢受著那樣的期望。

儘管本來就懷有不信任與方案,但偏偏在這裡立場最近接的伊露瑪和留希對真絢存有那樣的需求,因此事實如此讓她無法否認。

だが――――

但是——

……為什麼。

為什麼呢。真絢其實冇那麼討厭那番對話。

真絢自己也說不出為什麼,總之那段對話給自己一股莫名的清爽。

耐人尋味。諷刺、頂撞、難聽的話,肯定都不是希望在平時的『真絢』身上出現的行為,換成平時她總是條件反射地去避免,就算隻是產生那種念頭她都產生輕度的自惡與自省,驅之不散。

那樣的行動,脫離了幾乎已經深入他骨髓的規範之外。

然而,講出那些話的時候,竟讓自己感到出奇的輕鬆。

那是迄今為止從未有過的感覺。自己莫非其實是那種,可以用諷刺來排解壓力的,性格糟糕的人、

不知道。

可能是吧。

但是,這時注意到了一件事。

真絢自從來到『放學後』之後,一次也冇有假笑。

然後,不用假笑非常的輕鬆。

身處這個異常事態當中,雖說也有被異常所打亂的原因成分,總之真絢頭一次覺醒了不需要扮演『真絢』的自我。

現在的真絢,不是『真絢』。

但是,她隻瞭解扮演『真絢』時的自己。

真絢就是那副外表,時時刻刻被人看著,時時刻刻被人的目光跟著。真絢通過感受著那視線來認識自己的形象。

但是,『放學後』從現實世界隔絕開來,除了『委員』之外真的冇有其他人。在這個『放學後』,真絢得以從人的目光中解放。這裡不存在讓真絢去意識要當真絢的根源。

總之意思是——

媽媽的目光,不在這裡。

絕對觸及不到這裡。

既然如此,現在身在此處的,又是什麼?

現在所感受到的感覺,由何而來?

真絢是具空殼。

一具空殼正在這裡往前走。

本該是這樣纔對。所以真絢什麼都搞不懂,就這麼沿著走廊繼續走。

這一天,『紅鬥篷』發生了變化。

真絢去看過發現,紅布和上次一樣吊在廁所隔間裡,但是樣子有些不同。布給人感覺莫名沉重,還散發出起勁冇有過的臭味。

真絢感到可疑,靠近仔細觀察,發現布濕漉漉的。

紅色的水滴從重重垂著的濕布末端滴落,啪嗒、啪嗒落在正下方的便器裡。

水滴落在便器裡的積水中。

水滴每次落下,就像墨汁落在水裡一樣,鮮紅色的顏色像霧一樣擴散開來。

那個臭味來源於從它上麵冒出水汽,擴散在整個廁所。

那是真絢知道的臭味。

是帶著鐵鏽味道,腥臭味。

血的腥臭。

看到它的那一刻,真絢吃了一驚。

但是,也僅僅隻是吃了一驚。

光這樣根本冇什麼。濕漉漉的紅布跟之前冇有任何變化,也並冇有任何其他情況,就隻是單純地吊著而已。

………………

『日期』

『負責人姓名』 見上真絢

『所在地點』 三樓女廁所

『無名不思議名稱』 紅鬥篷

『危險度』

『外觀情況』

『其他情況』

『距上次變化』

『備註/其他』

真絢冇有報告『紅鬥篷』發生變化的情況。

她本來就根本不記『日誌』。

然後,還有一件事她冇有報告。

紅布開始纏上她了。和朋友聊天的時候,和媽媽說話的時候,時不時紅布的邊緣會出現在她的眼角,悠悠擺動。

………………

第四次『放學後委員活動』。

啟以作畫作來完成『工作』。儘管還隻畫了背景,但水平相當驚人。

班上的同學們在美術手工課上見過啟畫的畫,他的話有著天壤之彆。真絢從未和啟交流過,也絲毫冇有關注過啟,這天她終於真正認識到啟這個人。

「哇」

「好強……」

伊露瑪和留希都禁不住發出讚歎。

就連不譏諷兩句就不會說話的『太郎同學』也罕見地坦然稱讚。

但是,啟看上去在為還冇畫出關鍵的『紅衣男孩』而感到不甘,冇聽進大家的讚賞、

他應該是有藝術家氣質的人。

她隻在幾年前見過一次那種類型的攝影人員跟彆的工作人員還是藝人起衝突的情況。

因此,她忽然想到一個主意。

「……我說,既然可以用畫的,為什麼不拍照呢?」

儘管提了出來,但被否決了。

「彆、彆在意……?」

伊露瑪安慰真絢,但真絢其實並不在意,隻不過是冇有笑被擅自當成了生氣而已。

「……那個,見上同學……?」

然後,這一天的活動前會議結束了。

真絢離開房間正在去女廁所,半途被伊露瑪叫住。

真絢轉頭一看,隻見披著晴天娃娃罩衫的伊露瑪和小島留希一起站在那裡。

「怎麼了?」

真絢詢問。她腦海中浮現出上次惺的請求,讓她關心這兩個人。

伊露瑪猶豫了一會兒,後來抬起臉,問真絢

「呃……那個,見上同學總是上三樓……是不是在做,『放學後委員』……?」

聽到這話,真絢頓時明白了。

伊露瑪感到了不安。不論真絢在冇在做『委員工作』,伊露瑪都會孤零零一個人。這種情況讓她不安,冇有同班的陪伴讓她感到害怕。

「地方還是去的,不過什麼都冇做」

真絢答道。她冇有什麼必要說謊。

「被人發現,抱怨我偷懶的話也挺麻煩的,而且也冇有其他去處。所以我隻是過去那裡,然後打發時間而已」

「原、原來是這樣……」

伊露瑪毫不掩飾地鬆了口氣。

真絢反過來問她

「那便是小島同學……?你們關係很好嘛?」

她看向留希。

對上目光的留希害羞起來,把手裡的『日誌簿』樓在胸前,目光垂了下去。

「與其說關係好吧……因為就我們兩個五年級,所以就相互幫助」

伊露瑪說道。

「原來是這樣。相互幫助……成立了嗎?小島同學好像提交了『日誌』」

「日誌我也不想寫。但是,小到同學害怕可能捱罵,就寫了」

真絢指出來後,伊露瑪不滿地作出解釋。

「明明是男生,一點都不勇敢。那個模樣也是」

伊露瑪的措辭讓留希感到愧疚,還有些傷心,但留希一聲不吭縮了起來。他的外表確實幾乎完完全全就是個若不經風性格內斂的女孩子形象。進一步來,據真絢的知識,他在學校裡的著裝以及挑選的小物件,也都是麵向女孩子的品牌。

但要說不勇敢的話,伊露瑪冇有資格批評彆人。

她起碼跟留希差不多,甚至跟糟糕。伊露瑪對留希的指責,簡直就像是在對伊露瑪自己說的。

這屬於同類厭惡,就像照著鏡子會生氣一樣。但是,目前這些不重要。

真絢個人對伊露瑪剛纔說的話有些聽不過去,禁不住開口

「拿外表說三道四是不是不太合適?」

「啊……對、對不起」

「外表看起來如何,某些方麵不是本人能左右的」

她教訓了伊露瑪。伊露瑪失落地垂下頭。

「能明白就好,所以你也彆太消沉了。誰都有不小心說錯話的時候」

「嗯……」

「正因為現在情況特殊,所以纔要相互幫助。我也會幫你們的」

真絢說道,微微一笑。作出了微笑的樣子。

「嘿」

然後,她拿起伊露瑪衛衣畫著晴天娃娃臉的兜帽,奮力往鬱鬱寡歡的伊露瑪頭上一套。

「哇……」

「嗬嗬,好可愛的帽子。真少見,是我見過獨一無二的」

「這件衣服……不是店裡賣的。是媽媽做的……」

「原來是這樣嗎?真厲害」

伊露瑪一邊整理著被隨便戴上的兜帽和亂掉的留海,這樣說道。真絢對她予以真誠的稱讚。

這天,真絢就這樣和伊露瑪還有留希聊天,一邊讓他們打起精神一邊讓時間過去,最終都冇去看『紅鬥篷』。

……這樣就算稍微『關心』他們了吧。

真絢一邊和他們說話,腦海中一邊浮現出『打不開的房間』裡惺那張澄澈的麵孔,這樣想到。

這一天。

真絢終於還是在『放學後』,變成了『真絢』。

第五次『放學後委員活動』。

這天的『紅鬥篷』與上次冇有變化。

隻不過,明明過去了一個星期布也冇乾,還是濕漉漉的。

它依然滴著紅色的液珠,啪嗒啪嗒落在便器裡。

………………

「……!!」

客廳裡再次吊著紅布。

儘管事發突然,讓真絢吃了一驚,但也隻是這樣。這唯獨隻是讓母親對她感到奇怪,除此之外並冇有其他任何問題。

「我回來了」

「歡迎回家,真絢。有工作的事情要談談,現在方便嗎?」

「冇問題。什麼事?」

真絢以平靜的表情與媽媽交流。她已經有一定程度的心理準備,而且早已習慣隱藏驚訝不形於色。看到啟的表情日漸嚴肅,已經被逼得走投無路的樣子,真絢覺得自己負責這個『紅鬥篷』大概算是抽到了上簽。

「……」

媽媽以平時那打扮得無懈可擊的形象從沙發上起身,以各種角度仔仔細細觀察站在客廳入口不動的真絢。

然後

「很好,今天也很可愛。記住不要大意」

這樣弄了一番之後,媽媽點點頭,這樣說道

「不過皮膚的狀態有些不對勁啊,你有好好睡覺嗎?」

「可能是有些時候睡不著」

「這可不行。吃藥也沒關係,總之要好好睡覺。這是時隔一個多月的工作,一定要先調整好狀態」

「嗯,我懂」

真絢老實地點點頭。

每當工作定下來,媽媽就會這樣檢查真絢的外表。

因為有一點時間冇有接到工做了,也許是心理作用,媽媽的檢查比以往要熱心,感覺到了像是對工作的執著的東西。

媽媽同時兼任著真絢的經紀人,給真絢爭取工作的人也是媽媽。媽媽每天就坐在這個客廳的沙發上打電話,又是推銷又是建立關係又是收集資訊,熱情地乾著事業。

但是,從工作存在好長一段空擋就能看出來,真絢很難說正活躍在一線。因此,媽媽總是很心急。真絢其實怎樣都無所謂,冇雨任何想法。對振軒來說,工作就跟她從記事之前開始冇有聽過的練習冇什麼不同。熱心於真絢的工作的人不是真絢本人,而是真絢的媽媽。

畢竟一脈相承,真絢的媽媽人也很美。

媽媽好像年輕時夢想過當模特或是明星,但家人並不讚成。她不顧家人的態度,上了大學之後還是執意開始了演藝活動,但最後並不順利。從真絢記事之前,媽媽就反覆向真絢灌輸自己的遺憾。

熱心的人,是媽媽。

媽媽把自己年輕時候渴望卻冇被給予,冇能得到的機會和各種東西,竭儘全力儘可能多地提前為真絢準備好。

經驗心得,訓練,父母的協助。

一切都是為了在這一次實現夢想。

媽媽的夢想的確實現了。應該算是實現了吧,從大的層麵上來說的話。當然,媽媽並不對此滿足,為了更上一層樓,最重要的是為了不下滑,拚上了命。

「……」

媽媽接過真絢的書包放在沙發上,向真絢做下一次工作作說明,當中不時還對各種細節予以提醒。

真絢一邊聽著媽媽說,一邊目不轉睛地看著媽媽。

看著媽媽,還有——

就在媽媽身旁,無力吊著的紅布。

跟之前不一樣,那濕漉漉的紅布冇有消失。但是,媽媽卻對它看也不看,而且碰到好多次也冇有察覺到的樣子。

啪嗒、啪嗒……紅色的液滴落在桌子上,形成紅色的水窪擴散開來。但是,母親也冇有看到那紅色的水。

「情況就是這樣……你能做好嗎?」

「嗯」

媽媽以嚴肅的表情耐心講解工作中的注意事項,她的右半張臉,已經被天花板上垂下來的紅布蓋住。

如此一來,真絢便明白紅布是幻覺。

她儘管覺得那個模樣有些滑稽,但依然不改認真的表情,像個老老實實的點頭娃娃一樣回覆媽媽。

………………

「可以提個問題嗎?那個垂著的紅布是什麼東西?」

第六次『放學後委員活動』。

真絢在其他人離開之後不動聲色地一個人留了下來,然後對『太郎同學』問道。

「我哪兒知道。你又冇向我提交『日誌』,我不知道任何具體細節」

『太郎同學』把頭轉過來一半,側眼看著真絢,不滿地答道。

「就算交了『日誌』,到最後也完全搞不明白的情況也挺正常,我又憑什麼知道」

「是嗎」

真絢也隻是試著問問,所以冷冷淡淡地應了一聲便準備離開『打不開的房間』。啟離開之後,惺一直不放心地看著啟離去的背影,惺聽到剛纔的對話,露出發愁的表情轉過身來,以調解的態度對『太郎同學』說道

「老師,見上同學好不容易提出問題……」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太郎同學』哼了一聲又把身子和目光轉了回去,隻露出滿是白髮的後腦。惺不介意他明確的拒絕態度,又叮囑了一聲

「不要這麼說。就算隻是聯想到的也行,就冇有什麼頭緒嗎?」

「……那種東西知道了也派不上用場,冇有意義」

『太郎同學』

「當然有意義啊,比方說滿足好奇心」

「是啊,你肯定是!」

聽到惺的反駁,『太郎同學』厭煩地粗聲說道。

「但是老師,除了能作為滿足求知慾的契機之外,『無名不思議』真的是冇有任何價值吧」

「這我承認!但你冇把我辛苦的價值算進去吧!」

儘管『太郎同學』發出抗議,但抗議被惺厚厚的臉皮擋住,冇有達到效果。『太郎同學』輕輕沉吟了一會兒,但見惺依舊直直地盯著自己,最後勉為其難地歎了口氣。

「……聯想到的,就是『吊物係〈さがりものの怪〉』了呢」

然後這樣說道。

「吊物係?那是什麼?」

「不過,『隻是某種東西吊著』這種怪物或是妖怪,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經存在了,而且不知為何全國流行」

『太郎同學』回答惺的提問。這個時候,惺用手勢示意讓真絢留下來,於是真絢也停下腳步姑且聽聽說法。

「什麼啊那是」

「我想想。在山裡或者走夜路的時候,遇到樹上吊著馬的頭、馬的腳、火、藥罐、袋子之類的」

『太郎同學』進行解說。他輕輕抬頭看向上方,用自來水筆在那一帶的半空中勾勒,表現出樹上吊著東西的形態、

惺一點也想不明白,說

「呃……藥罐?」

「是啊。藥罐,還有袋子,那種東西從樹上吊著。真的隻是這樣而已」

『太郎同學』直白地答道。惺還是百思不得其解,但親眼見過『紅鬥篷』的真絢完全接受了他的解說。

惺問

「那東西,有什麼意義嗎?」

「意義什麼的我哪兒知道,可能根本冇有意義。總之就是那樣的東西」

提問完全冇被當回事。

「總之存在著那樣的妖怪。馬的叫『吊馬』,茶罐的叫『吊罐』,袋子的叫『吊茶袋』。雖然有的除了嚇人冇有其他危害,但也有看到就會生病,最糟糕會死的要命玩意」

「原來如此……」

惺先點點頭。

「記得見上同學的『紅鬥篷』也隻是吊著的吧」

惺說著,看向真絢。

「是吧?」

「……冇錯」

被這樣問到,真絢懷著有些複雜的心情承認。

「說這些並不是想讓你提心吊膽,但畢竟有可能是讓人生病的東西,所以千萬不要大意」

「……」

心中想到的事情被精確地指了出來,真絢臉色沉了幾分。

這個時候,『太郎同學』故意噁心真絢。

「跟『紅鬥篷』最最近的就是『吊茶袋』,是讓人生病的玩意呢」

「老師……」

惺歎了口氣。

「甄選說道」

「總之我知道,給怪物起名的那些人冇什麼品位。『吊茶袋』『紅鬥篷』,都是隻看外觀起的外號,根本屬於小學低年級的水準」

這話講得幾乎指名道姓。被罵的『太郎同學』隻是這樣說道

「有什麼問題嗎?多好懂啊」

「什麼『紅鬥篷』,根本就不是鬥篷」

「……」

「就是一塊紅布而已,跟怪談『紅鬥篷』完全不一樣。我覺得就跟一年級男生瞎起難聽外號冇什麼兩樣」

「不,那是……」

但結果冇有反駁過去。儘管事實上成了死磕『太郎同學』,但真絢這幾乎是頭一次這樣說彆人。

對振軒來說,跟人起衝突是禁忌。

她不想和媽媽發生衝突,也不想跟其他人起衝突。雖然即便她不想,衝突還是會自己出現。

然而,她並不清楚自己心中出於何種動機,竟想要把話說到那種地步。

真絢看著啞口無言的『太郎同學』和愉快的惺,站在那兒疑惑不已。

「……」

「以外表來起外號,確實是小孩子做的事呢」

惺笑著對『太郎同學』說道

「老師,你被人說了呢」

「你好煩啊」

『太郎同學』哼了一聲,開始鬨情緒。惺看著他那樣子,又笑了一次,然後再次麵對真絢。

「話又說回來,見上同學真是又聰明又冷靜,讓我大吃驚。直到在『放學後』和你好好談話之前,完全冇有給過我那種印象」

然後他誇獎了真絢。

聰明?真的嗎?頭一次被人這麼說。想來,因為媽媽總是教導「注意不要表現得囂張」,平時很多事情都隻在腦子裡想,冇想過一五一十講出來,而且從來都冇想到會被誇獎聰明。

這樣的誇獎很新鮮,但同樣僅僅隻是停留在真絢的表麵。

聰明,冷靜,印象——到頭來,惺說的話肯定也跟其他人冇什麼太大區彆。包括聰明,包括冷靜,這些迄今為止冇有表現過的東西,也同樣全都隻是表象。既然這樣,根本不用在乎。

隻要不對自己構成直接危害,隻要媽媽不去在意,真絢根本不在乎彆人如何看待自己。

到頭來,誇獎也跟外號冇什麼太大區彆。

然而既然這樣,為什麼要去反駁呢?

真絢想了許久,但還是想不明白。之後談話結束,她離開『打不開的房間』,站在『紅鬥篷』跟前時,她意識到了。

啊,因為說的不是自己,所以纔想去反駁。

對於針對自己的評價已經冇有任何感覺了,然而確為什麼故意想跟『太郎同學』死磕到底,又為什麼一直對『太郎同學』心存反感呢?是因為無法接受『紅鬥篷』這個命名,感到膈應。

這一天,紅布冇有任何變化。

明明冇有任何變化,但因為聽了那番讓人不安的話,總感覺它比之前看上去更加讓人不舒服了。

早晨,在客廳。

看到的瞬間,強烈的惡寒侵襲而來,全身肌膚汗毛倒豎。

「………………っ!?」

發生變化了。

吊在客廳鎮中央的紅布變成了紅袋子。

真絢從『放學後』一切正常地醒來後,將一切『放學後』的證據藏了起來,做好最基本的穿衣打理。然後,當她走進客廳的那一瞬間,便看到天花板上吊著紅袋子。不過,那個袋子跟之前的紅布不是不同的東西。本來布隻有四個角被綁在一處,邊緣無力地耷拉著,而現在所有邊都綁在一起,形成袋狀。

袋子,**。

**的紅袋子憋憋地掛在這裡,紅色液滴從袋子末端滴出來,啪嗒啪嗒落在桌子上。

真絢張大雙眼,倒吸一口涼氣,但勉強忍住冇喊出聲。

她絕不能喊出聲來。因為媽媽和爸爸在客廳裡。

「真絢,早上好。睡得好嗎?」

媽媽一大早便精神飽滿地問候道。爸爸隻朝真絢看了一眼。

二人待在真中央掛著巨大紅袋子的客廳裡,卻好像完全冇有發現異常,正常地度過早上的時光。

媽媽在忙碌地打理自己,做工作上的準備。難得在家的父親交替同事看著商務新聞和經濟報刊。一個是將女兒打造成模特的經紀人,一個是年輕有為的企業社長,夫妻的清晨時光羨煞旁人。紅袋子吊在這幕光鮮景色的正中央,紅色的液滴啪嗒啪嗒落在爸爸正在看的報紙上。

「早、早上好……」

麵對此情此景,真絢愣了片刻,但立刻又裝作平靜,回以問候。

媽媽突然目不轉睛地注視真絢——是不是被媽媽察覺到了什麼?真絢內心動搖起來,但媽媽在真絢目光的高度拍了兩下手。

「喂,表情太灰暗了!陽光一些!」

他敦促道。

「你今天也很開愛,拿出自信!親愛的,你也誇兩句啊!」

「嗯,今天也非常可愛」

「真是的!誇得太隨便了!親愛的是真的不懂啊!」

媽媽不滿意爸爸的誇獎方式,抱怨起來。儘管這樣,爸爸當媽媽不在,和真絢獨處的時候會更加真誠地誇獎真絢。但是和媽媽也一起的時候,卻像是觸犯到爸爸心裡的執著,爸爸會故意用隨便的方式誇獎真絢。

「親愛的你真是……啊,真絢,今天也麻煩你自己去弄早飯」

「嗯」

「注意彆受傷」

「嗯」

媽媽還在向爸爸不停抱怨,撿著空又向真絢囑咐。真絢就跟平時一樣,走向與客廳相連的廚房。

媽媽不願真絢受傷——更準確地說,是不願模特的肌膚受到傷害,所以從未讓真絢拿過菜刀之類尖銳的東西。她從袋子裡取出媽媽特彆喜歡的,不抹黃油也好吃的主食麪包放進烤麪包機,然後從洗碗機裡取出大號杯子,從冰箱取出蔬菜汁,倒上一滿杯。

真絢的早餐基本總是就這些。

她就這樣站在廚房裡,等待麪包考好。

「親愛的,你要更加更加認真地看著真絢」

「我知道啦」

廚房檯麵因為使用頻率不高,保持著乾淨。隔著檯麵能看到客廳。客廳裡,爸爸和媽媽正在交談。

「畢竟是你搭配出來的,當然無懈可擊」

「你真是的,動不動就愛用這種方式隨隨便便結束止話題……」

雙方都在桌上探著身子,媽媽把新聞報刊放到一邊,爸爸一邊伸手把報紙拿回來,一邊說。

就在他們腦袋旁邊,那個袋子晃啊,晃啊。

滴落的紅色液滴已經在桌上形成一攤血泊。他們把手撐在血泊裡,把頭緊緊貼向袋子,以手和臉沾滿血汙的模樣進行著日常對話。

啪嗒、啪嗒

紅色液滴,滴落下來。

從袋子上,從桌上,從二人手上,頭髮上,順著臉滑下從下巴上——紅色的液滴啪嗒、啪嗒,不停滴下來。

把那兩個人,地板,桌子,還有沙發,逐漸染成鮮紅。

然後,染紅牆壁,然後整個客廳。血液被甩得四濺飛撒,媽媽和爸爸在血中嘰嘰咕咕繼續說話。

他們對客廳裡的東西,對客廳裡狀況毫無察覺。

對自己是怎樣的狀態,毫無察覺。

他們看不到。看不到袋子在那裡,看不到袋子在滴血。

他們看不到。看不到吊著袋子的客廳,看不到客廳裡已經到處是血,看不到對這一切渾然不覺還在交談的自己。

「…………」

看著血淋淋的房間裡,眼中已經冇有自己隻顧交談的父母渾身血淋淋的模樣,真絢感到自己稍一鬆懈表情便會繃得緊緊,手也快要顫抖起來,但靜靜地強忍下來。

一大早——『委員活動』剛結束的一大早就突然在無處可逃的情況中目睹這一幕,真絢不可能控製住內心的動搖。眼前的異常以及突然的變化,與昨夜得知的不祥資訊交融在一起,超出真絢那雖然小但本來應該十分堅固的心臟的容量,快要滿溢而出。

麵對由自己父母在眼前上演的,鮮血淋漓的怪異一幕。

看著到今天早上形態突然變化的,『紅鬥篷』的模樣。

在真絢腦海中浮現出來的,是昨晚關於『吊物係』的事情。

那是不祥的怪異現象,據說看到就會生病。吊在客廳裡的『紅鬥篷』明顯接近那東西的形象。

它所招來的,將是疾病,甚至死亡。

它冒著血。象征著不潔、危害與死亡的,色彩濃重的紅色血液,**,黏糊糊地落在父母身上,糊滿視野。

「……………………」

麵對那像是噩夢又像是幻覺的情景,承受著源源不斷湧上來的不祥預感,真絢維持著隨時可能控住不住的狀態,等待著。

她等待著。等待著麪包烤好,等待著父母把話講完,等待著結果,是這個幻覺先結束,還是自己的神智先耗儘。她按捺住自己動輒就要過呼吸的敏感反應,並專心保持著微笑,在彷彿世界的一切快要遠去的感覺的之中,靜靜地,老老實實,一動不動一直等下去。

…………………………

………………………………………………

『紅袋子』——招來病疫的怪異出現在家中的這個週末,真絢擔心著是不是真的會生病或者發生什麼不幸,在惴惴不安中度過。但週六過去,週日過去,媽媽爸爸還有她自己都冇有生病的跡象,更冇有死。

星期一。即便到了工作日,『紅袋子』依然在家中的客廳裡。就這樣一週過去,到了週五,家裡還是冇有任何人得病,冇有遭遇意外等不幸,更冇有死。

人是善於習慣的物種。

儘管不可能完全心態平靜,但還是會習慣。既然擔心的情況冇有實際發生,就算那麼放任袋子吊在客廳裡,任憑袋子滴血,隻要真絢當做冇看到就完全不影響生活。

所以真絢選擇了無視。無視吊在客廳裡的『紅袋子』。

無視媽媽爸爸麵前吊著那樣的東西卻毫無意識一切如常的反應。

無視他們頭上淋著血毫無察覺的模樣。

真絢選擇了無視。選擇對隻有自己看得見的東西視而不見。

在就想漏雨一樣滴血的房間裡,看著媽媽渾身是血卻還笑著的異樣模樣,真絢把因此而生的感情驅趕到意識之外。她早已學會故作平靜。儘管免不了要減少呆在客廳裡的時間,但她本來在家裡多數時候就是待在自己房間,何況工作日要上學,待在家裡的時間本來就不長,所以不至於引起媽媽的懷疑。

媽媽什麼都冇發現。

真絢隻要掩飾情感,擺出笑容,媽媽就會被矇騙過去,不會發覺。

媽媽不會發現真絢心裡藏著事情,不會發現真絢內心懷著不安。像這樣裝作完全冇事的樣子,媽媽看到真絢戴上麵具之後,反倒會從那厚厚的麵具之上看到自己想看到的,根本不屬於真絢想法,認為真絢對接下來工作乾勁十足,認為真絢很喜歡這次的工作。

大家都會從單調的麵具之上,自顧自地看到真絢的內在。

自顧自地看到,根本不存在的,真絢的內在。

包括朋友門,包括媽媽,大家全都是。

這對真絢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然而,然後——這又為什麼呢。真絢和『紅袋子』共同生活了一段時間的現在,卻開始對那本來理所當然的事情感到痛苦。

人就看外表。

這理所當然的事情,卻讓人莫名難受。

不光是媽媽。還有朋友說的話,朋友,和老師。

然後還包括伊露瑪說的話。大家把自己從真絢身上看到的“內在”告訴真絢,讓真絢感到非常難受,痛苦。

好奇怪。

為什麼。

明明從來冇有過這種感受。

她心想。這該不會是……

『紅袋子』招來的病吧?

第七次『放學後委員活動』。

變成袋子的『紅鬥篷』吊在廁所隔間裡。

『紅鬥篷』看上去明明那麼的不祥,明明在家中客廳裡弄出如同地獄的景色,但當真絢麵對在『放學後』昏暗的教學樓內,在孤零零亮著光的廁所裡,在那隔間裡靜靜吊著的那東西[/b]時,卻說不出為什麼,總之有種內心特彆平靜,就像是此前充滿心臟的難受感覺都脫落下來的感覺,在孤獨之中麵對『紅鬥篷』,一直,一直,一直,心如止水地盯著那東西看。

第八次『放學後委員活動』。

想來,這個『紅鬥篷』從來就冇一次符合過那個名字。

從一開始就根本不是鬥篷,就一塊布,然後現在又成了袋子。不過它就因為特征有幾分符合,樣子去有幾分相似,被人家光憑道聽途說來的感覺起了那個名字。

一切理所當然。

隻把它前後調轉一下,就跟自己根本冇有差彆。

可是,

然而,

自己到底為什麼這麼如此膈應呢?

第九次。

啟『無名不思議』的繪畫完成了。

「原來是『二重身』啊。看到另一個自己就會死的『二重身』」

『太郎同學』表現得欽佩不已,他的感想迴盪在『打不開的房間』裡。

啟的畫本來一直遲遲冇有完成。因此,儘管最開始看到冇畫完的那幅畫時大家很吃驚,但後來漸漸喪失了興趣。啟的畫現在完成了再一看,確確實實足以讓所有快要失望的人震驚不已。

「…………!」

明明不是照片,但認識的人一眼就看得出上麵的背景畫的是學校的屋頂。

防護網畫得細緻入微,混凝土地麵就連凹凸都分都清晰可辨,這些東西的質感也體現了出來。

可是靠近仔細看會發現,那些事物並非像照片那樣被一切照搬描繪上去,而是通過安排省略與精細層次變化表現出了那種感覺。它看上去像是照片,同時又明顯是透過啟的觀點,在啟的技術之下誕生出來的東西。那完完全全,就是啟眼中世界的摹本。

這幅畫太精湛了,風景中甚至載著陰暗的情愫。但最有價值一講的,是彷彿要把那精細的風景吞噬殆儘一般,從構圖的深處向跟前逼近而來的,幽深的黑暗。

那幽深黑暗在描繪在紙上雖是平麵,當中卻彷彿無底洞。冇學過繪畫的真絢等人甚至想象不出來那是使用怎樣的顏料,通過怎樣的技法描繪出來的。

然後是——站在那種景色和黑暗前麵的,鮮紅色的少年的身影。

那個少年,『紅衣男孩』用匕首刺進自己的喉嚨,傷口流出的血把他的衣服還有肌膚染得鮮紅。

那吸了血的布,那染血的肌膚,光是看著彷彿就能感受到它的觸感,聞到它的氣味。然後是使用了那些表現的,『紅衣男孩』的懾人表情,以及臉上像是開著窟窿的空洞雙眼,這些同樣一眼就能分辨,就是二森啟本人。

「原來如此啊」

「………………」

無與倫比的畫作麵前,所有人說不出話來。

那幅僅僅畫在紙上的畫,向每雙看著它的眼睛,強烈地釋放著懾人的壓倒性氣勢、氣息和存在感。

那正是,『無名不思議』的氣息。

這幅畫簡直隨顏料一起將不存在於這世上之物的氣息摹寫在了紙上。

畫中明顯注入了『資訊』、

這都不能稱作『記錄』,還有什麼能稱作『記錄』。

『太郎同學』也為此背書,說道

「冇想到這麼快就能讓『無名不思議』沉寂化啊……」

「………………」

看著那樣的畫,看著啟。深深體會到跟自己一樣是小學生的啟畫出了這幅了不起的畫,深深體會到他已獨自捷足先登,脫離了讓在場所有人煩惱害怕的異常事態,脫離了『無名不思議』。

達成這件事的啟,是特彆人。

大家都用羨慕的目光看著他。

真絢也注視著他。

她看著啟和畫,張大雙眼,緊緊抿著嘴的樣子,看上去好像懷著嫉妒與羨慕,就跟其他孩子一樣。可是,此時真絢心中的東西,完全不是那些。

她,明白過來了。

真絢眼裡注視著啟和畫,卻又冇在看他們。她看著的,是存在於那邊的一個事實。

周圍的對話變得遙遠,她處於自己彷彿從時間中被分離出來的感覺之中。

突然,她被拖進真相的海底,到達了海底的深淵,思考與感覺出於極地。

「………………」

終於意識到了。

意識到那個『紅鬥篷』到底是什麼了。

意識到為什麼會對出現在家中客廳的『紅鬥篷』感到不愉快和焦躁,為什麼又忽然在『放學後』看著那東西開始產生像在自己房間裡的奇妙平靜感了。

意識到,為什麼對那命名莫名反感了。

意識到,那股突然開始纏上自己的,說不清楚的難受感覺到底是什麼了。

意識到,自己一直當成天經地義接受的『人就看外表』的道理,為什麼突然讓自己感到痛苦了。

然後還意識到,這一切其實都聯絡著。

意識到,那個『紅鬥篷』——就是自己。

看到啟將『紅衣男孩』當做自己畫出來的那幅畫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在真絢的腦子裡聯絡了起來。

那東西,就是自己自身。

冇裝東西的布,空蕩蕩的袋子。那就是自己。誰看到鏡子裡的自己會害怕呢。

所以,真絢看到『紅鬥篷』從未感到過害怕是理所當然的。因為那就是自己。還有,在家中客廳裡看到『紅鬥篷』時所感到的恐懼,並不是對『紅鬥篷』本身產生的恐懼。

真正讓她恐懼的,是明明和流著血的那東西在一起卻冇有一絲察覺,照常生活著的媽媽和爸爸的模樣。

真絢所感到的恐懼,其實是對和流著看不見的血的那東西共處一室的爸爸媽媽明明距離都近到被那血從上淋下來卻根本看不見還正常生活談笑自若的模樣所感到的厭惡與絕望。

那袋子,就是自己。

流著看不見的血,冇有內在,空蕩蕩的袋子。

連家人都注意不到的,流血的袋子。

那也就是——不被察覺到的,流血的,自己。

我。

我是……

終於意識到了。身為一個空蕩蕩的人偶原來很痛苦。

其實從來都是這樣。

隻是從來不肯自己去正視,隻是從來冇有察覺到而已,其實自己心中的袋子一直在啪嗒啪嗒流著血。

因為從很小很小的時候開始就在媽媽身邊了,所以冇能察覺到。

因為一直照媽媽的意思去做,照媽媽的意思去表現,隻跟媽媽中意的孩子交際,時時刻刻都離不開自己心中媽媽的視線範圍,所以冇能察覺到。

隻有自己的外側讓人看到,其實很痛苦。

就隻是通過不斷拋棄自己的內在,不斷拋棄原本源源不斷湧現出來的內心的東西來去適應……這樣的生活方式,其實非常痛苦。

真絢終於意識到了這件事。

因為來到了這個『放學後』,終於意識到了。

因為來到了媽媽目光絕對夠不著的這個地方,而且在那種地方和媽媽一定不認可過深來往的小孩子們交談了。

離開了媽媽的自己。

能容忍,而且已經容忍自己那麼做的地方。

本應不可能的事情成真了。所以她發覺到了,所以她看到了。

自己身體裡,有個流血的袋子。

那個袋子就像被關在冷清狹窄的廁所隔間裡孤零零吊著的,冇裝任何東西,流著血。

那個袋子爸爸和媽媽都看不到,都認識不到它的存在。

那個袋子甚至自己都看不見,後來看見了還被當做不存在,可憐兮兮。

那個袋子,僅僅因為外表被起了個名字,叫做『紅鬥篷』。

不,那個袋子最開始甚至都冇形成袋子的形狀,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裡麵設麼都冇裝,是個無比可悲的,連袋子都算不上一塊布。

對呀。所以自己不論如何也無法接受那個命名。

因為,自己在內心深處,在這一存在的最深的底部,知道『紅鬥篷』其實真正是怎樣的東西。

看上去是那樣而其實又不是。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在真絢心中從不是理所當然的,理所當然的事情。

真絢一直生存的世界,是個僅僅隻在乎看上去如何的世界。然而時至今日,她最後明白了。自己裡麵,一直空蕩蕩的自己字麵,其實存在著一個外貌不同的,擁有想法的自己。

「…………」

真絢直直地看著啟。

她看著啟,看著他畫的畫。啟完成了那麼厲害的一幅畫,快人一步得到了擺脫『委員工作』的機會,但他對此冇有喜悅,冇有表現出自豪,反而像殘兵敗似的緊緊握住自己的左手,沐浴在讚賞與忌妒之中卻毫無感觸。

啟看到的是那樣,所以畫成了那樣。

他摹寫的是外貌,卻將超出外貌的本質也摹寫下來,以絕技繪製成畫。啟是擁有那種天賦和技術的人。

「…………」

真絢已經聽不進周圍談話的內容。她看著眼前展示的那幅畫,隻聽得到從自己的裡麵不斷湧現出來的,思考以及獨白的聲音。

之後畫被收了起來,話題也結束了。

當大家準備執行『委員工作』,開始解散的時候,真絢問了出來。

「二森同學,可以問你個問題嗎?」

「…………」

啟被問到,心不在焉地抬起頭,看向真絢。

「如果讓你以我作為模特,你能畫嗎?如果能畫,我會把我畫成什麼樣子?」

聽到這冇頭冇尾的提問,大家都禁不住看向真絢。在大家的目光中,神情疲憊的啟看著真絢沉默了一段時間,最後竟以格外明確的目光和言語回答了真絢的提問。

「……一般肖像畫的話畫得出來,但要像那幅那樣的話,我畫不出」

他這樣答道。

「見上同學,你從表情到指尖的一切,看上去都像是為了給人看而表現出來的。讓我來形容的話,見上同學看上去全身就像是罩著一層薄薄的膜——冇辦法用那幅畫同樣的方式畫出來。如果現在要畫的話,我會用白色的什麼來塗蓋」

「是嗎」

真絢點點頭。

「謝謝你」

這番對話讓現場的氣氛變得有些困惑,但真絢毫不在意。她發自內心接受了啟的回答,拋下不知所措的大家,迅速地轉過身去,獨自離開了『打不開的房間』。

「見上同學……?」

真絢聽到伊露瑪在身後喊自己,但頭也冇回。

她毫不理會,離開房間進入走廊,在昏暗的走廊上快步前行。冇有人能看到她臉上的表情,但她自己都很清楚,自己現在的表情一定繃得緊緊。

「……」

冇錯,繃得緊緊。

接受了。

完全接受了。

完全接受了啟剛纔的那番話。

『看上去全身就像是罩著一層薄薄的膜』

將本不可能有人知道的事情,被指了出來。

真絢活到現在為止,無時無刻不對自己產生那個感覺。

從記事開始,她總是有種像是自己與世界之間隔著一層薄膜的感覺。

她時刻都能感覺到。自己感覺,自己意識,自己行動,這些與自己自身,與這個世界之間隱約隔著一段距離,世界對於自己也因此有些遙遠。這種感覺,時時刻刻都在纏著真絢。

就連呼吸,都有幾分遙遠。

那個感覺時刻存在著,天經地義。

本來以為是天經地義。

但是,當它被彆人指了出來,被啟指了出來之後

被指出來是不對勁的事情之後

那個感覺……一下就變得可怕了。

「…………!」

回過神來,真絢已經飛快地與『打不開的房間』拉開距離。

她突然害怕被人的目光,突然害怕被人看到的自己,想要逃離他人的目光。

她就像得了自己不能被人看到的病,或者就像被人發現了自己不是人,被這樣一股異樣的不安驅策著,在學校裡無人的走廊上快步前進,逃離。

然後,她所前往的地方,他說衝向的地方,就是那個女廁所。她所負責的『紅鬥篷』吊著在的那個,漏出燦燦燈光的廁所。

在真絢現在所知範圍內,這裡是全世界最最冇有人看到的地方。因為,『放學後』冇有普通人,而『委員』基本又會儘量避開,不跟不是自己負責的『無名不思議』產生瓜葛。

真絢逃進了最不可能有人來,也最不可能有人在的地方。

她想要這樣,想要自己一個人。當隻有自己一個人,然後……

她獨自一個人,站在盥洗台前麵。

在鏡子前麵垂著頭,調整了一會兒因快步、不安以及緊張而紊亂的呼吸之後——真絢抬起臉,看向鏡中的自己。

抗拒感。

瞬息之間,心被厭惡感一紮,渾身冒起雞皮疙瘩,噁心得要吐出來,連忙捂住了嘴。

「!?」

又硬又冰冷的鏡子表麵,映出自己的臉。看到自己這張以普世審美觀而言應該很美麗的,雪白端正的臉——看到自己這張應該是每天花費時間打理肌膚,練習表情,提升了商品價值的臉,竟感覺完全不是的臉,強烈的抗拒感侵襲而來。

那種感覺,就像不屬於自己的人臉皮貼在自己臉上……就像慘白的,冇有體溫的,完全陌生的死人的臉皮,緊緊貼在自己臉上,噁心得讓自己雞皮疙瘩直冒。

不要。

那不是自己。

看著自己,竟是這種感覺。

鏡子裡白白的,就像從屍體上倒模得到的死亡麵具的臉,還有臉上裝模作樣的表情,說不出為什麼都不像自己的東西。

白,是媽媽喜歡的顏色。

那個顏色,緊緊覆蓋著臉,緊緊覆蓋著手和腳。

「不要……!!」

真絢兩眼大張,恨不得用指甲去抓似的用力觸摸自己的臉,觸摸自己的肌膚。可是,這肌膚不是自己的東西。隔著一層薄薄的膜,再怎麼用力去摸也摸不到,摸遍每寸肌膚都感覺不到是在明確摸著自己的臉。

不止是這樣,甚至感覺不像真的是在用自己的手來摸臉。

手指上,手上,都有白色的薄膜。被那層膜隔著,自己什麼都摸不到。白色薄膜從腦袋到腳尖,覆蓋全身上下所有地方。然後,自己的感覺被它覆蓋在下麵,被它封鎖在下麵。

隔著膜呼吸好沉重。

感覺自己缺氧,喘不過氣,快要窒息。

她喘息,她平明吸氣,但肺的內側也被薄膜覆蓋著,不論怎麼稀奇,氧氣都到不了肺的角角落落。

「………………!!」

全身都被覆蓋著白色。

皮膚、內臟,甚至頭腦裡麵都被覆蓋著。包括身體、心、思考,以及靈魂。

然後原本應該真實存在的,屬於自己的顏色被這層白色抹掉,掩埋在下麵。

看不見自己,感受不到自己,所有感官都捕捉達不到自己。

看上去的自己,摸上去的自己,全是白色。

自己的顏色,哪裡都不存在。

已經不知道自己是什麼顏色了,感覺要瘋掉了。

鏡子裡自己的臉,還有自己所在的這個廁所裡的景色,看上去的色彩都隻有白色。臉、牆、天花板、門,什麼都是白色。白,白,看見的一切全是白的。看上去把自己從頭覆蓋,融化掉似的。

真絢喘著氣,充滿恐懼,精神接近崩潰。

白。

白。

白。

一切都是白的。恨不得放聲尖叫。

但是,拚命尋找著色彩的她,看到了鏡子裡麵。

在那裡麵是——點點的紅。

那東西獨一無二,在隔間裡吊著。

當那東西進入視野的瞬間,小小的依托感在心田擴散開來。從紅袋子中啪嗒啪嗒滴下來的東西化作依托感,在整麵全是的白色的不安之中點點渲染開來,看上去彷彿就像割開白色的皮膚,從中露出來的內臟。

色彩。

從白色裡麵冒出來的色彩。

她忽然把手伸到眼前,看向自己的皮膚。

她看看自己,再看看那色彩,心想……要是把自己這白色的皮膚,把媽媽一直嚴格要求不能傷害的白皮膚割開來的話,下麵是不是就存在著隻屬於自己的色彩呢?

「………………」

真絢……

凝視著鏡子,在小包裡摸索,先拿出手機放在盥洗台上。

接著,她取出一個小小竹葉狀的金屬。它是個啟封器,真絢作為『委員』武器把它帶了進來。媽媽決不允許真絢受傷,而它勉強符合媽媽的嚴格要求,可以說真絢唯一允許攜帶的,能算作是金屬刀具的東西了。

真絢張大雙眼,注視啟封器的尖端。

它是用來啟信件的刀,刃冇開鋒,在皮膚上劃是劃不開的。

但是,它的尖端相對鋒利,用力壓的話就能刺破皮膚。真絢直直地盯著那個尖端,不久換反手把啟封器緊緊抓住,頂在自己手腕上,屏住呼吸,猛一用力往下壓。

「呀!!」

痛楚紮進了手腕。

對於嚴格要求不能受傷的真絢來說,這是很久冇有感受過的痛楚。

尖銳的金屬紮到手腕薄薄的皮膚,紮到肉,紮到神經,傳來火一樣的痛楚。金屬尖端刺破錶皮,陷進肉裡,扯斷裡麵的神經和血管。

但是——

這份痛楚,也刺破了包裹真絢的薄膜。

痛楚貫穿遠去的現實感,刺激了這具**和**的感覺,讓真絢自記事以來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自己活著,感受到強烈的活著的感覺。

真絢頭一次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變成屬於自己的了。

她當然不喜歡疼痛,會感到害怕和難受,這正是這份強烈的痛楚,讓真絢終於感受到了『自己』。

然後,色彩一點點地從狠狠摁下去的啟封器尖端滲出來。

點點的紅色色彩滲出摁出坑的肌膚,沿著肉眼看看不見的表麵細微凹凸薄薄擴散。

真切地感受到了。

是存在的。自己的裡麵也是存在的。

是自己的色彩。從自己的裡麵冒出來了,隨著真實無比的痛楚從自己的裡麵湧出來了,這就是自己的,隻屬於自己的色彩。

「………………!」

有生以來頭一次看到,色彩是這麼的強烈。

真絢從手腕中拔掉啟封器,血液從坑狀的小傷口裡擴散開來。凝視著小小的血珠,腦子,眼睛,被那渺小但卻鮮亮的紅色填滿。

變得沉迷。這就是自己。這就是真切的感覺。

感覺色彩和感覺從虛假的白皮膚下麵獲得解放,直接接觸到了世界。甚至覺得,好想索性把這不屬於自己的皮膚扔掉算了。

就在此時。

「你想要對吧?」

突然,隻有自己一個人的廁所裡響起了不像男人也不像女人的聲音。

瞬間,真絢一下子僵住了。難道有人?心臟猛烈地跳起來,目光下意識滑向鏡中的自己身後。

「!?」

在那邊,隻有一排空蕩蕩的白隔間,和一個吊著的紅袋子。一個人也冇有。

目光掃變鏡中的每個角落,但到處隻有白色的景色,看不到任何人在。

這裡無處可藏。

背後空無一人。

然而,剛纔聽到了。

毫無疑問從這裡頭聽到了。

是誰!?

什麼東西!?

冷汗噴湧出來。

雞皮疙瘩從腳尖飛快蔓延至頭頂。

屏息之後,周圍一片死寂。在冰冷緊張的空氣中,真絢凝視鏡子,目不轉睛。

「…………………………………………!!」

凝視鏡中的自己,凝視自己身後並排的白色廁所隔間,凝視那個紅袋子。

鴉雀無聲的寂靜中,目不轉睛地凝視。

寂靜,什麼都聽不到。

什麼跡象都冇有。

什麼人都冇有。

「……」

什麼都冇有.

繃緊的心和身體稍稍鬆懈一點。

瞬間。

「來割吧」

聲音傳來。

「!!」

隻感到一陣惡寒,隨即一把抓起手機轉過身去。

並排排列著的,白色隔間。

從敞開著的,冇有藏身餘地的隔間裡的,所有的天花板……

一條又一條,一條又一條,一條又一條……

垂下無數條紅色的手……拿著刀……

傾瀉而下……

「噫」

…………………………

………………………………………………

慘叫。

「…………………………!?」

是女性的叫聲。那個聲音傳來的瞬間,整個『打不開的房間』就像凍住一樣,裡麵的氣氛驟然轉變,大家露出惶恐不安的神情,不約而同麵麵相覷。

『放學後』的學校裡除了他們『委員』自己之外冇有任何人,除了廣播喇叭裡放出的噪音之外一片死寂。在如此令人提心吊膽的氛圍中,本來就可怕的慘叫更是轉變成猛烈的毒,把聽到的人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見上同學……!!」

所有受驚害怕之時,惺麵色緊繃地抬起頭,喊出不在這裡的人的名字。尖叫聲從『打不開的房間』外麵傳來。然後現在,不在『打不開的房間』的就隻有剛剛一個人離開的真絢。

唯一鎮定的『太郎同學』狐疑地轉過身來,說道

「看來出事了」

這句話代表了所有人此時的感受。在不久之前那番交流之後,真絢一個人匆匆離開。大概是她當時的神色顯得很不開心,以致於房間裡的氛圍變得微妙。此時,微妙的氣氛一下子變得緊迫。

「怎、怎麼了?」

伊露瑪麵色鐵青,看向慘叫聲出哪來的方向,說道。

「誰在叫?是見上同學嗎?她、她冇事吧?」

不安,擔憂,聲音發顫。她看上去很像立刻去確認情況,可是腿完全冇有要動的樣子,隻是杵在原地。

「……我去看看」

惺立刻抓起立著的鏟子,準備離開房間。伊露瑪和留希看著惺的行動,眼中懷著不安、害怕以及幾分期待。這個時候,低著頭的啟抬起臉,斂去表情,緊隨其後。

惺簡短地警告啟。

「啟,可能有危險」

「我知道」

啟這樣回答後,惺不再阻攔。

「……對不起。實話說,幫大忙了」

「彆說了,走吧」

在即將離開之時,啟轉頭看了看菊。自從在屋頂上被菊救下來之後,啟便對菊心存感激,作為朋友也稍稍拉近了距離。

「堂島同學,你照顧下他們兩個」

啟指向伊露瑪和留希,說道。

這是分工合作。但菊聽到指示後,卻直直地回望著啟,這樣答道

「不,我也要去」

冇理由拒絕,所以啟也點頭同意了。

「好」

「等等,不要拋下我!」

見狀,伊露瑪尖叫似的喊起來。剩下的兩個人也慌慌張張跟了上來,結果所有人一起離開了房間。

他們像第一天那樣抱成團,走過充斥著噪音與昏暗的走廊上,前往真絢負責的『紅鬥篷』所出冇女廁所確認情況。

匆匆的腳步,拖曳著緊張與不安。

聽著彼此的腳步聲、沉默與呼吸的聲音,內心緊張不已。

就這樣,一行人不久到達能看到能夠看到女廁所的地方。

位在校舍一端的那個地方,

燈火通明——

孤零零地,浮現於昏暗的走廊上。

唯獨女廁所的入口,唯獨那個地方是亮著,亮得匪夷所思、

從昏暗的外麵看過去,裡麵的狀況被強光所掩埋,白燦燦的根本看不清。那人工燈光白得要命,如此強烈,在這『放學後』之中實在是格格不入,一眼就看得出這個地方不對勁。

「…………」

大家看到那光愈發緊張,繼續靠近。

所有人一言不發,隻顧凝視著前方的燈光,散亂的腳步聲不約而同變得小心翼翼,甚至把呼吸都漸漸壓抑下去,就像是自己的呼吸聲都大得讓人承受不了。

唯獨心臟跳動的生意你越來越大。大家聽著自己的心跳,緊張地繃著臉,抱成一團,繼續前進。

然後

「………………」

所以人到達了入口跟前。

真絢在這裡麵嗎?儘管為了弄清情況來到了這裡,但啟他們礙於性彆,女生又太害怕,結果誰都冇能馬上一探裡麵。

緊張的沉默降臨在所有人身上。沉默之中,大家全都豎著耳朵,仔細聽著裡麵的聲音。但是,從裡麵感覺不到有任何人,聽不到任何聲音,冇有任何跡象。

唯獨隻有

死寂……

空無一人的寂靜。

那個空間之中,除了燦燦的光,一切都靜止不動。

沉默持續了繼續,惺緩緩上前一步。

他朝著裡頭,喊了一聲。

「見上同學?」

他喊了過去。

但無人迴應。

裡麵唯有冷冰冰的寂靜。呼喊的聲音僅僅被寂靜吸收掉,裡麵又重新充滿原先的寂靜。

再喊一次。

「見上同學?你在不在?」

冇有回答。等了一會兒也還是冇有任何迴應。

惺表情苦澀地轉頭看向大家,語氣壓抑地說道

「……是不是不在這裡呢」

「…………」

這話讓大家的不安情緒更加濃重。

那麼真絢又在哪裡?緊張的氣氛之中,所有人一言不發,但他們想表達的事情清清楚楚寫在臉上。惺想了一會兒,從口袋裡掏出手機,在大家的注視之下開始操作,說道

「先發個訊息問問在哪兒吧」

惺好像不知不覺地跟真絢交換過聯絡方式。他這樣說著,給真絢發送了訊息。手機發件聲響過後,除了微弱的噪音之外,周圍又失去了聲音。所有人屏住呼吸,豎著耳朵仔細聽著,默默等待著真絢的回信。

然後,幾秒鐘後。

傳來微弱的手機鈴聲.

可是大家都注視著,聲音並不是從惺手機裡傳出來的。

所有人大吃一驚,齊刷刷地朝那聲音轉頭看去。

收件提示音侍從廁所裡傳出來的。

眾人都僵住了。本來冇有半點人的氣息,冇有半點聲音的廁所裡,卻對惺發送的訊息產生反應,傳來收到訊息的聲音。

所有人,以及現場的氣氛,都僵住了。

眾人僵住不動,注視廁所的入口。那邊漏出燦燦的燈光,依舊隻有令人噁心的滿滿寂靜。

「………………」

什麼聲音都冇有。

什麼氣息也冇有。

感覺不到任何人在裡麵。

但是,接收剛纔那則訊息的聲音,確確實實是從那裡麵傳出來的。

「………………」

大家沉默不語。

第一個行動起來的人,還是惺。

他目光落向手中的手機,再次操作起來。他操作著手機,目光再度投向廁所的入口。大家隱約看到惺手機螢幕,上麵顯示著電話功能,正在開始撥號呼叫。

隨後。

從廁所裡,播放出電話的來電旋律。

啞口無言。已然冇有餘地否認了。

來電旋律從死氣沉沉廁所入口,微弱地,要原地,略顯蒼白無助地傳出來。惺看了看眾人的樣子。大家像是凍結了一樣,盯著傳出來電旋律的廁所入口。

此情此景所營造的不安,令大家神情緊繃。

尤其是伊露瑪的表情,看上去隨時大叫出來都不足為奇。

惺做出決斷,向大家喊道

「去看看吧。不好意思,我要進去確認情況」

然後,他把臉轉向抱著掃帚呆呆站著的菊。

「堂島同學,可以和我一起嗎?」

「咦……啊,嗯」

被惺叫到,菊回過神來,連忙點點頭。二人一邊保持戒備,一邊踏入還在響著來電旋律的空間中。啟一言不發跟上二人。

剩下的二人麵對這個情況不知所措。

「咦,咦……?」

三人把另外二人留在身後,踏入進去。

「………………」

裡麵是蒼白,冰冷,死氣沉沉的空間。被白燦燦的光照亮的冷冰空間。

踏進去的三個人頭一次看到,在敞著門的一排隔間其中一個裡麵吊著的,『紅鬥篷』。

鮮紅的從紅袋子上滴下來,啪嗒啪嗒滴在便器的水中。除此之外一切都靜止不動的冰冷空間中,充斥著同樣靜止不動的冰冷空氣。

然後空氣之中散發著,恐怕來源於那『紅鬥篷』的鐵鏽氣味。

那是血腥味。血清的氣味淡淡地充滿著冰冷的空氣。

在如此不祥的空間與空氣之中,來電旋律菜幫空洞地響著。

那不是直接暴露在外的手機所發出的聲音。聲音被壓抑著,聽上去模模糊糊。模糊的聲音來自白色空間的某處,連綿不絕。

三人默默尋找著聽上去應該不遠的聲音。

此處空無一人,把潔具箱一打開就再無藏身的地方,但卻找不到在這裡明顯屬於異物的手機、

唯獨來電鈴聲,還在波盪。

三人豎起耳朵,尋找那個聲音,尋找聲音的位置。

豎起耳朵,轉動眼睛。

屏住呼吸,用耳朵和眼睛在冰冷的空氣中循聲而去。

他們找不到來源,目光循著聲音彷徨著,彷徨著,然後……

不知不覺間,不約而同地,三人的目光彙聚在了同一個地方。

「…………」

彙聚在聲音傳來的地方,也是最最吸引目光的地方。

紅袋子。

三人眼睛大張,連呼吸都忘在腦後,不知不覺地注視起那個東西。

大家一言不發,隻是站著。大家都無法理解……不,是不願理解,不願相信自己正看著的那個東西,結果在茫然的沉默之中無法動彈,僅僅隻是杵在原地。

來電旋律是從……

那個滴著血的鼓鼓袋子裡麵,傳出來的。

紅袋子沉甸甸地吊著,裡麵裝著柔軟的,飽含水分的什麼東西。

裡麵的東西快把袋子撐破,血液緩緩滲出來,打濕袋子表麵,順著布料在底部凝集,化作水珠一滴滴落下去。

「…………………………」

凝重冰冷的沉默中,隻有旋律空虛地響著。

機械的鈴聲旋律,在白燦燦的燈光中,死氣沉沉的白色空間中,從那吊著的,唯一有似是血有肉的袋子裡,空洞地播放著。

背後響起聲音。是兩個腳步聲。

留在外麵的兩個人不堪忍受過分漫長的沉默與停滯,提心吊膽進來看情況了。

「……說、說話啊」

然後,伊露瑪問過去

「找到了嗎?說話啊……怎麼了啊?」

她問了過去。但站在前麵的三個人什麼都冇有回答,也冇有回頭。

「…………」

「說話啊」

沉默。麵對這不對勁的樣子,伊露瑪在不安的驅策之下焦躁起來,走上前去。

然後,伊露瑪透過三個人中間縫隙中看到隔間裡吊著的『紅鬥篷』,麵對那格格不入的物體,麵對它的荒誕,茫然地愣在了原地。就這樣看著它,就這樣隻是聽著來電旋律,最後在漫長的空白時間過去之後,她終於理解了一切。

「————————————!!」

充滿恐懼與悲傷,內心崩潰般的慘烈尖叫從她喉嚨深處迸發而出,響徹這個閉塞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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